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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非常规离别与寓言化表达

发布时间:2023-04-16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作家东西在《短篇小说的三种美妙》一文中强调了自由的形式、想象力以及超越之精神在短篇小说中的重要性。本期转载的短篇《天空划过一道白线》,便呈现了他所谈的三种美妙,形式精巧的同时不失现实哲思。《天空划过一道白线》(下文简称《天空》)将离去/归来、寻找/等待的循环模式与“三岔口”的结构相结合,以精准的语言、细部的波澜,从现实中生发出隐喻性和寓言性,探寻存在之思。东西从看似现实的题材着笔,以“三岔口”结构为桥梁,最终落脚于形而上的表达。

东西一直以来都有着对叙事多样性的自觉探索,“我把小说中非常规的东西统称为魔力,它是一种鬼魅之气,是小说的气质,作家的智慧。”这种“非常规的东西”,便是形式的精巧编排,此篇也不例外。《天空》一开始以细部的真实增强故事的真实性,之后再通过离去/归来的循环模式,让其逐渐向寓言性层面转化,从具象到抽象。“离去—归来—再离去”的模式在中国文学史上并不陌生,如常被提及的鲁迅的《故乡》。《故乡》里“我”怀着期待归乡,但萧索的荒村、变得麻木的闰土以及“豆腐西施”杨二嫂的小市民嘴脸等,都让“我”感到悲痛与无奈,“我”由希望转为绝望,于是再次离开,而这再离去多少带有逃避的意味。本文亦是如此,杜家三人的离去寻找,都是为了逃避自我困境。刘丽洲最初是为了逃离贫穷,跟着有钱的老高远走高飞;归来是由于老高被杀,躲避其妻子儿女的谩骂;再离去是为了离开可能是杀人凶手的儿子,以及逃避杜八的追问。杜八的第一次离去,虽说是为了寻找刘丽洲,但实际也是对儿子的抛弃,逃避作为父亲本应承担的责任;再出发是逃离等待的困境、内心的焦虑。同样,杜远方的离去,是因为等待超出预期,内心从期待变为煎熬。“停止已不适应,他们过惯了流动的生活。”杜家三人开始了离去/归来的循环。这种非常规的循环逐渐脱离了现实层面,三人的行动构成一个整体,从地面上飘离,具有了形而上的意味,他们为了逃离等待的无意义出发,最终却陷落于人生的无意义。

在鲁迅那里,这种模式往往是一个人的线性的离去/归来,东西则是将线性模式转变为三个人的循环模式,寻找而不相遇。而离去/归来循环模式的动力,就是源于无可指摘的亲情的力量,即使三人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也仍将亲情作为逃避的遮羞布,并习惯于幕布后的生活,寻找模式本质上成为了反寻找。

如果说亲情为逃避提供了合理性,那么“三岔口”式的结构则为无尽的逃避提供了可能性。《人民文学》在卷首语中称《天空》“激活重叠扑空的‘三岔口’传统架构”。“三岔口”原指三条方向不同的路交叉之处,同时也比喻决策时面临不决的两个方案。在《天空》中取其喻指意,即杜家三人在寻找还是等待这一行动上的犹豫不决,于是三人总是在即将相遇的交叉“路口”相背而去。离去/归来循环模式的成立,得益于“三岔口”的结构。“三岔口”结构让不相遇成为可能,三人总是在即将相遇时再次错过,勾起读者的阅读兴趣的同时,也形成了等待的循环。那么相遇是否会打破这一结构呢?东西巧妙地在小说中安排了一次相遇——刘丽洲与杜远方的团聚。可惜儿子手上和老高一模一样的打火机让刘丽洲再次逃离,儿子可能就是杀害老高的凶手,儿子则发誓要找到母亲。可见,这种“三岔口”是主观意识刻意为之,即使在人生路上迎面相遇,两人依旧选择了不同的岔路。现实的坚固与习惯的难以改变,让杜八一家难以逃离既定的叙事结构。“离去/归来”的循环与“三岔口”结构的两相结合,构成了本文的独特形式,并最终完成从现实表达到寓言化叙事的转变。杜八一家假亲情之名,行逃避之实,等待因此失去意义。等待的意义“应然”是为了达到某种心理预期,或者展开另一种存在的可能。而在杜家这里,“实然”是一次次等待的循环,在离去中忘却了最初的意义,“也许她在寻找中忘记了寻找,这样的遗忘在她寻找时也曾产生。”等待失去了其他可能性,意义被消解,寻找变得荒诞而失去指向,流动与循环成为某种宿命式的结局,人也由此失去了以可能性对抗单一命运的机会。

寓言化书写是东西小说的突出特点之一,除本篇外,还有《我们的父亲》《请勿谈论庄天海》等等。“庄天海”是隐喻性存在,象征着人与人之间的捕风捉影与自我怀疑。同样,《天空》中的“白线”象征着虚妄与希望。“白线”第一次出现时,杜八与儿子共同分享着喜悦和幸福,此时的希望大于虚妄。杜八一事无成,却因能发现“白线”而觉得自己把所有的困难都打败了,对杜八而言,“白线”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安慰,并无实际作用。第二次出现,是杜八出发寻找刘丽洲之时,杜八沿着白线的方向寻找刘丽洲,与儿子渐行渐远,希望与虚妄等同。第三次出现,是杜八归来后,寻妻无果,儿子也不在家中,虚妄大于了希望。杜家三人即使知道自己在逃避,也不愿停止循环,流动成为习惯,等待已无法适应。最后那道白线仿佛发出了神谕式的歌唱:“天空划过一道白线,地面走出许多圈圈……”东西通过结尾的象征性转化实现寓言式书写:逃避使得希望成为虚妄,一切将在循环中失去意义。相较于前期《请勿谈论庄天海》的幽默荒诞,《天空》的叙述更为平和朴实,而在舒缓的语调背后藏匿着更深刻的人性思考。

“我喜欢这种写作,相信比天空更宽广的是人类的心灵。”纵观东西的创作历程,对人心人性纵深的挖掘,是其一以贯之的内容。东西在吸收先锋派的形式实验的同时,更注重“写什么”,从桂西北农民的苦难生活,到都市小市民的荒诞行为,东西始终聚焦于心理现实与人性异化,“借纸笔以悟死生”。《天空》是对人性软弱的表达以及寻找本身的意义的思考。若跳出故事层面人物的选择,最后寓言式的歌声或许还有另一种解读的可能。对杜家而言,“白线”是虚妄,因为他们早已忘记出走的理由,地下的圈圈只是机械的行动。但另一方面,若不忘寻找的意义,即使在地下不断循环,也是一种西西弗斯式的坚守,循环的动作本身便具有了意义,个体也由此在无意义的世界里找寻到自我存在。正如里尔克所言:“我们的人生就是一个被艰难包裹的人生,对于这个人生,回避是不行的,暗嘲和堕落也是不行的,学会生活,学会爱,就是要承担这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切。”东西以寓言式的讲述告诉我们:逃避无用,突破个人存在之困境的唯一方法,是怀揣着意义的执著追求。

《天空》将传统形式进行巧妙的融合创新,形式与内容的镶嵌更为圆滑,以动作勾勒细节,心理反映现实,延续着东西的存在之思与人性之辨。“细部是彻底的现实主义,总体却显示为荒诞性。”东西从具象到抽象,从现实到寓言;透过俗世的浮沉勾勒存在之本质,扎根现实的同时注重审美性的突破,展现出一个作家对自身的要求以及时代的责任,丰富了当代现实主义写作的方法与路径。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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