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爱情浮世绘》:有情的都市
通过《上海爱情浮世绘》,潘向黎为上海写下了一部温暖丰沛的“情感史”,在日常生活里重新定义了爱情的内涵与位置。可以说,偌大的上海是一个有情的都市,一个含纳着普通人的爱情并使其情感与生命不断走向辽阔的海洋。
从书名来看,潘向黎的《上海爱情浮世绘》是一个再明晓不过的命题,所收九篇短篇小说皆离不开一个“情”字。潘向黎擅写爱情,尤其是那种相知甚笃、绵密隽永的家常爱情,她也不避讳情感变质带来的伤害,但更愿意捕捉都市罅隙里的那一抹温润与明丽,这种叙事辩证法让她的小说具有很高的辨识度。
潘向黎一直对现实保持着敏锐的关注,这让她的小说具有强烈的在场感,《上海爱情浮世绘》的人物堪称当代都市典型:公司职员、女编辑、女摄影师……她们的情感模式不一,但都流淌着上海爱情的精髓要义:在及物中抵达爱。毫无疑问,这样的爱是结实的、诚恳的、有所附丽的。
如此结论并不是要否定“精神”或“心灵”的重要性,而是说,上海爱情不务虚。它或与饮食相关,如《觅食记》,小说讲述苏允沛和王力勉相约每天一起吃午餐而植下了爱的种子,这样以“吃饭”为基础的爱情一定是相当牢靠的。或与物质相关,如《天使与下午茶》,杜蔻与华侨“富二代”在五星级的港湾酒店开启了一场“奇遇”,这样的爱情通常会有一个“杀猪盘”似的悲惨下场,有意思的是,杜蔻的爱情结果是反着来的,最后的圆满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其实,在这个“错+错=对”的故事里,隐藏着潘向黎执着的小心思:那些笃信“奇遇”和“爱情”的人是有福的。
再来看看那些形而上的爱,比如婚姻承诺与隔空苦恋,它们依然是及物的。在《旧情》中,父母离异、跟着母亲生活的独生女齐元元遭遇了最严重的危机:母亲患癌住院。就在她扛不住的时候,前男友杜佳晋“从天而降”,两个人为宽慰齐母而演出了一场“和好”的戏,没想到弄假成真,皆大欢喜。就连那篇看似写柏拉图之恋的《你走后的花》也很及物,那就是“花仙子”林疏云对万物的凝视与记录,她将那份“主体缺席”的深爱倾洒在作为“对象”的自然风物上,无意中成就了自己的事业巅峰,最终也等回了兔耳兰花开和送花人。
从过程来看,这些故事都是“顺”的,结局也有惊无险,但这并不意味着作家“报喜不报忧”。潘向黎爱喜剧,也擅写悲剧,或者说质地复杂的戏剧。《荷花姜》讲述了两种爱情,失败的与成功的——请不要忘记,叙事者丁吾雍也是自己爱情故事的主角。《睡莲的香气》和《梦屏》则展露了情感叙事和结构的复杂性:前者写一段网恋,未“见光”就“死”了;后者在形式上颇为特别,共分为“三折”,以“结不结婚”的“考验”描绘了三个男人的梦境。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梦是真实想法的流露。在此,潘向黎展现了促狭淘气的一面,她为男士们设置了这么一个灵魂拷问并以游走于现实/往昔/梦境/潜意识的笔触描摹出了他们的种种失态,令人会心莞尔。
在潘向黎看来,上海爱情最可爱之处是既简单又真诚,既安稳妥贴又不乏浪漫的小花边。不过对于男性和女性的爱情选择,她又是“有分别心”的。早在《白水青菜》和《穿心莲》等作品中,她就赋予了女人以更加纯粹、更加刚烈的情感守候。女人会在辨认出真爱时毫不犹豫地用命去守护,而一旦认出了爱的杂质又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这后一种复杂心理在《添酒回灯重开宴》中得到了细腻生动的演绎。潘向黎将女主人公对“衣着的讲究”与“情感的讲究”并置同构,自然而然地折射出了上海女人“不将就”的情感取向。与其说这是女主人公的选择,毋宁说是潘向黎的价值判断。她代女主人公对那个“俗物”毫不手软地鄙弃之、讨伐之,并将他彻底驱逐出了“爱情的王国”。
在这九篇小说中,至少有五篇以吃喝饮馔为背景。就像李安的《饮食男女》,情与食是从人性深处绽出的“并蒂莲”,缺一不可。《兰亭惠》则干脆让故事发生在一场宴席上。家境殷实的中年夫妻顾新铭和汪雅君因为儿子的移情别恋而对差点成为儿媳妇的司马笑鸥心怀歉疚,因此在颇有价格门槛的老粤菜馆兰亭惠请她吃饭。这是小说集中唯一一篇不以爱情为主题的小说,但它所呈现的上海人在人情世故和婚姻生活上的考量却最为缜密可感。汪雅君对司马笑鸥的安慰不独是语言上的,更是实实在在的,送给她一个老凤祥金手镯,名义是早就买给准儿媳的,无法转送他人,实际是为表歉意特地买的,想的是小姑娘以后有了难处可兑现交房租。这等顾念他人颜面、又不动声色急人所难的心思做派有着细腻的上海特征。当然,也只有那些对上海有着透骨入里的了解和热爱的作家,才能有这如剥洋葱般细密准确的呈现。这些温柔敦厚的细节或许可以帮助读者理解以下事实:在《上海爱情浮世绘》中,有哭泣、失望、怨怼、嗔责,唯独没有绝望。这是作家的慈悲。
通过《上海爱情浮世绘》,潘向黎为上海写下了一部温暖丰沛的“情感史”,在日常生活里重新定义了爱情的内涵与位置。从此,我们可以说,偌大的魔都是一个有情的都市,一个含纳着普通人的爱情并使其情感与生命不断走向辽阔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