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蹒跚的网络文学梦

　　近一两年，《步步惊心》、《甄嬛传》、《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网络作品影视改编大获成功。随着16位网络作家加入中国作协，网络写作这个“非主流”的行业，成为无数年轻人梦想践行之地。

　　无限风光的背后，也许是长期沉闷压抑的劳作。著名网络作家、《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因病封笔事件，引起业内外哗然。起点签约作家“十年雪落”的死则再次将网络写手这一群体的生存状态推到了公众眼前。随着商业化浪潮的推进，网络文学网站逐渐摆脱了艰难年月的窘境，网络写手的生存状况也逐渐好转。但“十年雪落”的离去却让人看到，网络写手群体两极分化状况依旧严重。

生存现实

　　6月16日晚10时，在起点中文网连载的网络小说《武布天下》更新了一章内容。几个小时后，作者“十年雪落”猝死。两天之后，他被发现死去。近15天后，他“过劳死”的消息，在网络上流传。起点中文公关部对新金融记者表示，“十年雪落”只是起点的普通签约作者，并不能算是公司的正式员工。公司得知消息后，已经和他的家人联系上，确认了死讯，将会发一笔抚恤金，并派主编和HR去了解情况。

　　据了解，在起点中文网的作者中，分为未签约写手(0收入)、上架写手(作品订阅量在500人以下，月收入1000-2000元)、优秀写手(作品订阅量在500-2000人，月收入2000-3000元)、超级写手(订阅量2000人以上，月收入5000元左右)和白金写手(也被称为“大神”，总人数不超过15人，月收入1万元至数万元不等)等多个等级。从“十年雪落”的情况看，基本处于优秀写手的级别。

　　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一群体的生存现状，新金融记者在采访中联系到了一位此前做过上架写手，后来转行不做的“石秋瞳”，听他讲述当时的生活。

　　每天的下午1点，“石秋瞳”都会揉着惺忪的睡眼，准时坐在电脑前面，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作为一名专职网络写手，他需要在连续七八个小时的工作中，写出五六千字的内容，同时晚上还要为第二天的写作列出概要，这样日复一日的工作状态周而复始，似乎没有尽头。

　　“石秋瞳”从初中就尝试写小说，18岁开始在起点中文网上连载。大学毕业后，满怀梦想的他走上了职业写手这条路，希望自己也能像那些“大神”一样，依靠写作，实现自己的梦想和人生价值。但现实很快给他沉重的一击，每天数千字的辛勤创作，换来的却是平均每月只有1200元左右的收入，根本满足不了他日常的生活需要。

　　他离开这个行业前写的最后一本小说叫做《修仙技能树》，最终停留在了64万字上，这本书共花费了他三个多月的时间，平均日更新量在6600字左右。前30万字是免费试阅，而进入VIP章节后，并没有因此获得更多收入。写到第三个月的时候，VIP章节的平均订阅量已经下降到了20人。按照当时他与起点中文签的合约，用户订阅的费用他只能拿到其中的三成，也就是说，如果章节平均订阅量的情况持续下去，一个用户订阅3000字的章节，每千字他可以获利0.015元，每天20人订阅，他只能获得0.9元。以他平均日更新6600字算下去，每天只能得到不到两元钱的收入。网站则会每日从他身上获利4.5元。这样“凄惨”的订阅量，让他放弃了这本书，匆匆结尾。

　　“如果不每天更新，很容易被竞争对手赶上，被读者厌弃”，他除了每天必需的写作时间之外，其他时间甚至睡觉，都在构思接下来的故事情节。“就好比下棋，放下棋子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是怎么下却要思考很长时间”，因此他每天都很晚睡，上午的时间则用来补觉。最让他痛苦的则是状态不好的时候，思路不通顺的话，他四五个小时也写不出3000字。据他介绍，文学网站会设立“全勤奖”，即每天都按量按时更新，会获得五百元的奖励。为了获得全勤奖，他只能咬牙坚持每天更新，即使生病也不例外终年无休。长时间坐在电脑前让他的眼睛不堪重负，到了晚上眼压增大，看东西就有重影。“其实我还算比较幸运，颈椎病、痔疮这些病在这行太常见了。”

　　巨大的压力也导致了他的心理问题，与父母住在一起，低微的收入让他不得不加入“啃老族”的行列。邻居言语中的嘲讽，父母紧锁的眉头，高强度终日无休的工作，惨淡的收益，让他的性格逐渐变得孤僻。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最终使他放弃了职业写手这条路，“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保障，还是不要做写手这一行”。

收入解析

　　据了解，来自网络文学网站的稿费是大多数网络写手的主要收入来源。一般情况下，一部小说的前十几万字，甚至几十万字是提供给读者免费阅读的，待小说的点击量到达一定程度，就会有网站的编辑联系作者，与之签约，达到一定字数后就可以发布收费章节。用行业内的话来说就是“上架”。只有“上架”后的作品才能为作者带来收入，并会转到网站的VIP区。读者阅读“上架”后的章节，需支付每千字2分到6分不等的费用。这部分收益则会按照写手与网站的合约进行分成，写手会拿到收益的30%到70%。

　　最近发布的《2012-2013中国数字出版产业年度报告》称，电子书的收入达到31亿元，是上一年的4.43倍。如此庞大的受众群体和产业规模，依靠的是众多网络写手内容的提供，仅“盛大文学”旗下网络写手就达160万人之多，规模较小一些的文学网站作家也有十余万之多。如此火爆的供求关系，催生了网络写手这一职业群体的壮大。

　　但并不是每一位写手都可以与网站签约。兼职写手武芝向新金融记者表示，大部分作品都不会签约。用占领网络文学市场半壁江山的起点中文网举例，起点原创书库共100.3万部作品，但VIP作品只有8832部，这样算下来，签约的作品只占不到0.9%。同时，签了约就意味着写手需要按照合约上规定的字数更新，“如果没有按合约规定的时间字数更新或者没有完结，这一部分的广告费用是要赔付的。另外，责任编辑的费用，还有违约金，加在一起就是一笔不菲的费用。”

　　对于怎样提高写手福利，各大文学网站也做出了回应：创世中文网推出了作家福利和最低保障制度，盛大宣称将100%让利作者，百度则发布“百度文库数字版权开放平台”，承诺3年内“零分成”。

　　但这是否仅仅是一个缓和文学网站与写手矛盾的无奈之举?新金融记者从盛大文学公关部得到证实，100%返还给作者的订阅费包含的是PC端和盛大自有的移动客户端，并不包括第三方渠道，即中国移动阅读基地的付费收入。

　　根据盛大文学递交给SEC的文件，在和运营商合作后，盛大文学移动端的收入在总营收中的占比已经从2009年的4.3%提升到了2011年的24.8%，和PC端26.1%的收入不相上下。而盛大文学CEO侯小强在发布会上虽然拒绝透露来自中移动的收入和来自自有客户端的收入各自占比多少，但他承认，眼下还是来自中移动的收入更多。

投机取巧

　　与此同时，当作品的字数和订阅量就等于钱数的时候，以“小钱”换“大钱”的行为也成为一些写手投机取巧的方法。

　　打开一个文学网站，最先看到的是各种排行榜，对于读者来说，点击一部排行榜上的作品，是最直接最保险的选择。排行榜则是根据作品获得的点击量与月票量生成。进入首页上的排行榜，意味着写手可能会得到更多读者的青睐。对于一些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写手来说，作品没人气并不可怕，只要他们舍得砸钱。新金融记者在调查中发现，为了提高自己作品在排行榜上的位置，一些写手自己花钱冲击榜单的现象很普遍。

　　据业内人士透露，很多写手会通过淘宝网上的交易为自己打造“虚假繁荣”。新金融记者在淘宝网找到了一家店铺，据店主介绍，有很多新人写手选择通过这种方式增加自己的人气，网店为他们提供了多种套餐，通过云端服务器，抽调文学网站的数据库，模拟正常人工号注册，可以更改IP地址，逃避网站的异常提醒。服务项目包括作品点击、推荐票、月票、收藏、打赏甚至是书评的创作。各种服务项目都明码标价，一些较大店铺的套餐购买量达到了几千人。

　　对于这种现象，文学网站目前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只能进行数据监控。“如果一部作品在一定时间段数据上浮增高，监控人员就会重点盯住它”，世纪文学主编“林冷”介绍说，“一般不严重就是扣除这部作品的数据，情节严重的话，会冻结他的数据，甚至是将所有数据清零。”

　　耐人寻味的是，虽然文学网站都声称会严惩“打榜”行为，但具体执行时似乎并不得力，有时甚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鬼吹灯》的作者天下霸唱就曾一语道破天机：写手买榜获得人气，最后钱还是流到网站那里，“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网站之难

　　因为盗版网站的猖獗，文学网站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尽管如今网络小说的变现能力增强，但正版阅读网站仍然是个苦差事。虽然他们拥有庞大的网站流量，但这些流量又有多少可以转化为利润呢?文学网站巨头盛大在网络文学领域苦苦耕耘了5年，长期亏损，直到2012年一季度才勉强扭亏，且利润微薄，只有300万元。

　　盗版网站是影响写手与正版阅读网站收入的“最大敌人”。数据显示，盛大文学开发的版权追踪系统，已追踪到近14000个盗版网站，盗版链接数量高达12355396条。盛大文学所有的签约、独家版权作品都已经被盗版。

　　“在搜索引擎上输入一部人气较高的作品名，显示的链接达到几万甚至是几十万，这其中正版链接只有一条”，武芝对此无奈地表示，这种盗版的行为直接影响到的是作者的收入，“盗文对写手是一件非常不尊重的事情，每一个章节都凝结著作者的心血，订阅一个章节只需要几分钱”。

　　而作为版权方，无论是文学网站还是作者本人在维权过程中，会发现很多盗版网站根本找不到人，这些网站的备案信息甚至身份证明都是假的。盛大文学法务部负责人表示：“入网这个关口如果能把住的话，至少我们维权时能找到对象。像北京和上海这种执法打击力度比较大的城市，盗版网站很少，而在很多地区盗版网站是公开存在的，因此我们希望能够统一执法。”

　　低成本、高收益使得搜索引擎、盗版网站、广告联盟已经形成了一条完整的灰色产业链。“他们的盈利主要是通过投放广告费，有的网站则是采用站长联盟的方式，摆一个广告位，明码标价，然后链接到其他商品网站，赚取页面点击与浏览次数等。有庞大的流量，就有大量的广告资源，现在这些盗版网站已经获得不容小觑的盈利额度。”“林冷”表示。

　　网络文学的苦，毋庸讳言。多年来，重量级的玩家只有盛大一家，其他巨头皆兴趣索然。而当网络文学作品的变现能力开始膨胀，巨头们选择了强势进入。

　　今年3月，盛大文学麾下起点中文网的联合创始人吴文辉、罗立，带着27位核心编辑集体离职，建立创世中文网。6月7日，新浪宣布拆分读书频道成立文学公司，正式涉水抢滩网络文学市场。6月8日，百度旗下文学网站多酷文学网悄然上线。

　　而盛大文学也终于做出了强烈的反击。频频宣布签约制度改革后，国际资本高盛和淡马锡入资1.1亿美元，盛大文学7月16日又出大动作：与代表文化产业“国家队”的新华社结盟，宣布战略投资与合作。

　　“蛋糕”做大了，分“蛋糕”的人也多了，这是竞争促成市场的发展扩大化。怎样才能多分“蛋糕”，建立网络文学产业的新秩序，成为巨头们亟待思考的问题。同时，“作家福利”这个写手们最关心的问题，是争夺优秀作家资源的重要一环。如何找准符合双方利益的平衡点，是促进网络文学生态环境健康发展的下一个重要课题。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