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桂秋
付桂秋,小说作品散见《海燕》《鸭绿江》《小说林》《四川文学》《北方文学》《小说月刊》《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等等,获各级奖项,已出版长篇小说散文集等三部作品。
付桂秋:待命
春节假期没结束,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就成立了联合督导组,我主动请求回原籍县城,因为那里环境和人员相对熟悉,更便于开展工作。
虽说距市区才七十多公里,可我已经三年多没回来了。拔地而起的高层楼房又多了不少,但因封控期间行人车辆稀少,街道显得格外空旷。
下沉一线的第三天,我到一个防疫点巡查后刚要走,一辆路过的黑色迈腾猛然停住,又倒了倒车,下来个男人朝我喊:“小哥!你咋来了?”
我这才看清,原来是王军。
当年,两家都住公安家属房,左右邻居。我爸和他爸在一个派出所工作,两个人配合默契,后来我爸调任市公安局缉毒支队队长,又把王叔调去了。大人有好酒就凑一起喝,一盘花生米,几个小咸菜便尽兴了。而小我五六岁的王军,一听到我在院子里学外国电影里的腔调喊“空气在颤抖,仿佛天空在燃烧,暴风雨来了”的时候,肯定是嘴嚼着饭就出来跟我疯跑。如今,他也四十五六岁,已经是县公安局刑警队长了。
王军说你文联领导咋还下来了?我说党员干部都得深入一线么,再说搞创作也得有生活。王叔王婶还好吧?
王军说我妈都走三年了。我爸身体还行,就是糊涂。
原来,王婶去世前王叔就明显健忘,可家人没太在意。王婶走后他一天不如一天,后来被确诊患了阿尔兹海默症。去年初就不认人了。
说话间王军手机响了,他无奈道:“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电话是王军表叔打来的,说你爸闷不住了,非要出小区,谁劝都不好使。
王军没时间照顾父亲,还经常出差,就把独身住乡下的表叔接来陪他,反正退休金足够两个老头儿用的,交给表叔比雇保姆还放心。尤其是父亲对小时候的事还有些记忆,两个人在一起有磕唠。
我说正好,跟你看看王叔去,不然还不让串门。王军说不耽误你工作?我说公私兼具,也属于工作范畴么。
我上了王军的车。他说我爸糊涂的厉害,不穿警服都不认识我这儿子了。“你说我一个刑警,穿警服咋工作呀?”我想啊,他只是记得儿子也是警察,认识那身制服。
我说都这么严重了?王军说现在的事啥都记不住,唠嗑就是过去,还东一句西一句的。“不过你说怪不?他记得你家我于大爷,说于双成那人狠,朝鲜战场入的党,遇事真打头冲。”
我跟王军到了小区大门下车,一个带执勤袖标的青年过来,说王队你可来了。这老爷子,咋劝都不听啊。
王军说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候自家人还给添乱,难为你们了。这病可咋整,油盐不进,我都愁死了。他又对我说:“真是应了那句话,豆腐掉到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
我认出坐椅子上的老人就是王叔,穿着藏蓝色羽绒服,头发全白了,蓝色医用口罩斜兜着下巴,口鼻都露了出来。人一看就不正常,眼神空洞,动作迟缓。
王军过去拉父亲,说爸呀,不是说了隔离期间不让外出么。他给父亲拉拉口罩,说戴好了,咱快回家吧啊,我还忙呢。
老爷子被王军拉起来却坚决不走,说你谁呀拉我?王军说我你儿子呗,王军!快回家吧啊。
王叔还是使劲往外挣。王军闻到了酒味儿,说你咋又喝酒了?表叔说不听话呀,非喝不可。王军说血压高了,再喝酒摔倒了咋办?他使劲拉扯着父亲,说爸呀,我还有事呢别闹了。
老爷子简直要哭了,说你谁呀这是?我得上班呢。
看到昔日那么机智干练的王叔变成这样,心里真不是滋味。以我对父辈们的了解,说句不敬的话,如果心里明白,他宁愿上那边陪我父亲去,也不愿像现在这样活在世上。我上前帮忙,说回家吧王叔,外面多冷啊。
他看向我,忽然眼里闪出一道微弱的光亮,愣住了,又眨了眨眼睛,说你咋也没上班?
我和王军对视一眼,王军说你认出他了?
王叔打量我,说你一脑袋少白头咋变黑了?化妆?有任务了?
看来他把我当我爸了。他俩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不比旁人啊。我也确实长得像父亲,连走路和说话声音都像。我灵机一动,不如将计就计,就故作严肃,板起面孔说:“王青山,你还是党员不了?”
他说咋不是呢?你于双城介绍人么。
我说记得就好。现在局党委决定,有个非常艰巨的任务由咱俩执行。我故意背着他人低声说:“我都化好妆了,马上出发,你在家原地待命,不许暴露目标,懂吗?”
王叔问:“还是单线?”
我说是,严格保密。又跟了一句:“执行任务期间能饮酒吗?”
他立刻摇头说:“不不,滴酒不沾。”转身乖乖跟王军的表叔回家了。
周末,我在理发店剪头发时接到了王军的电话。他说小哥,你能不能抽空来我家一趟?解封一个月了,我爸说啥也不出门。今天我硬要拉他出去晒晒太阳,他却急了,说得等于双成。
这话差点把我眼泪勾出来。我告诉王军立刻动身,正好我这一脑袋白发茬没染呢。我得让老人家知道,这次的任务咱们胜利结束啦。
节选自《鄂尔多斯》2022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