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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凤艳

发布时间:2021-09-24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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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凤艳,笔名静铃音,辽宁康平人。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大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奥杯赛诗育中心副主任。著有诗集《齐凤艳诗选》,出版独译合译诗集多部。


  理解霍俊明——读霍俊明的三首诗文/齐凤艳

  当我们欣赏一首诗歌时,它成为一个审美对象,它唤起审美体验,它带来精神愉悦和美的享受。阅读霍俊明的《鱼鳞在身上的暗处发亮》,它带给我的悦耳悦目是宁静的,悦心悦意是舒缓的,悦神悦志是悠长的。本篇文字中将谈论到的另外两首诗也给予我这样的感受,即霍俊明有一种能力,我不知不觉中经由他的文字的指引从人或物的自然存在中,看到一种道德或精神的存在,平面上的诗句最终将我的目光领向高处的光亮。这是一种从现象世界向本体世界的攀升。

  霍俊明说,当诗歌指向了终极之物和象征场景的时候,“物”已不再是日常的物象,而是心象和终极问题的对应。我想作为批评家诗人或者诗人批评家,霍俊明的诗里,有一种美学的追求。文学的意义一方面在于描绘有血有肉的人在此世对善恶的体验,另一方面在于揭示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因为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就有了象征的位置。这对人性是非常重要的。在霍俊明的诗中,我看到人在努力想象和建立一个“更高的、自由的、美丽的、位于日常性的善恶彼岸的世界”。而达到那里,途径是思和想,或者思想。

  我一个人走到祁连山

  那一年秋天

  夏天刚好过去

  在集装箱式的旅馆中

  四周都是疯长的野草

  祁连山

  就在不远处

  我能够看清那些停滞的牛羊

  看到山上的灰暗褶皱

  还有路上的车辙和洼地

  如果我此时下楼

  翻过那道一人多高的铁丝网

  我就来到了草原上

  再用几个小时

  我就能顺利抵达山脚

  然后转身回来

  那时已是深夜

  不出意料的话

  头顶上还会有星群

  那天下午我一直这么想着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我在自己前额的出口寻找”。最高和最终的超越是精神性的,而在这个过程中,个体的探索是孤独的,所以这首诗的题目是“我一个人走到祁连山”。或者,“我”也不是孤单的吧,因为诗人自己注视着自己以及自己的思想和行动,他是清醒的,理智的,这场思想的行走绝不是迷茫的,因为祁连山是指引,诗人自己是自己的护卫。

  “那一年秋天/夏天刚好过去”,诗人以讲故事的口吻将我们引入,时间与空间是现象世界的维度,当一首诗探索存在,二者都是不可缺少的。空间一个在旅馆之内,一个在其外,或者说,空间在诗中被隐秘地划分了。如果说集装箱式的旅馆和铁丝网(禁锢重重)代表着闭塞,其四周疯长的野草则是自由的代名词。

  人有敞开自己的需要。我们走近事物,实际上是想达到一种双向的映照。旅馆在这里形成了一种阻碍和遮蔽。相比祁连山上“能够看清”的牛羊,“山上的灰暗褶皱”才是思想之旅的目的之一,因为它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比如,精神活动本身既可以是过程也可以是目的。是的,灰暗褶皱,那里有潜在的展开和释放,就像集装箱旅馆中的人一样。

  接着霍俊明写到:“再用几个小时/我就能顺利抵达山脚/然后转身回来”。我曾经忖度诗人为什么不写他爬上了山顶?然后我想到了康德的一句话,大意是:本体世界是无法抵达的,但是无法抵达,并不拒绝抵达。人无法摆脱自然存在者的身份,但是,人要不仅仅是自然存在者,他还是道德或精神的存在者。对照里尔克笔下的豹子:“它的目光被那走不完的铁栏/缠得这般疲倦,什么也不能收留。/它好像只有千条的铁栏杆,/千条的铁栏后便没有宇宙”,霍俊明这首诗,写出了人和豹子的不同。并且,由于诗人的精神灌注,那集装箱旅馆是一座水泥雕像,诗人用自己的思想赋予它眼睛向外张望,而诗人的精神则让它插上翅膀,飞向星空。在诗的结尾,诗人写到:“不出意料的话/头顶上还会有星群”。是的,“意料”,心中必须有憧憬,心有星群很重要,就如华莱士·史蒂文斯诗句中所言:“点亮黄昏的第一盏灯,当我们/在室内憩息,心平气和,认定/那虚构之境便是那终极的善”。

  霍俊明说:“诗歌对应于深层的精神生活,诗人需要借助现实乃至幻象完成对深层经验和内在动因的剖析,这是个人前提的诗歌事件,是精神现象学的深度还原。”如果说我从《我一个人走到祁连山》看到了诗人批评家关于“想”在诗歌中的意义,那么从《鱼鳞在身上的暗处发亮》,我体悟到的是如何基于现实的生命体验,在事物的人间性中,发现它的神性。

  鱼鳞在身上的暗处发亮

  收拾一条东海岸寄来的干鱼

  板硬的像一段上了色的枯木

  盐粒簌簌崩落

  生活在黄昏又多了一层咸苦

  把它们用清水泡软

  盐和鱼都来自大海

  捕鱼的和晒盐的都是彼此的陌生人

  你和另一个人隔着日常之水

  北方的夜带着即将降临的雪意

  鳞片在冬天的白瓷灯下闪亮

  一个一个揭开

  薄硬干脆的鳞片弹射进水池里,案板上

  地上也是

  还带到了卧室的地板上

  其他的被池水带入更深的下方和黑暗

  几天后

  那些鳞片还沾在我的头发里

  裤子的褶皱上,夹杂在

  毛衣上,鞋帮里

  我带着这些鱼鳞

  走在北方的街上

  那些暗处的亮光

  没有任何人察觉

  如果说欣赏品味诗歌需要慢读的话,我发现霍俊明的诗作尤其需要慢读才能带来更深的体会。这种慢读不是事先的准备,而是他的诗有一种幽深之力,引人放慢速度,耐心咀嚼。这幽深来自于写作经验、人生经验和内心积淀。由此我读到了诗人这首由收拾一条干鱼而生发的体验。这是一条死鱼,是大地的献祭,是粮食。我相信诗人在收拾这条鱼的时候,是带着一种虔诚的,这从诗人耐心细致地描写他收拾这条鱼的过程就可以看出来,思索浸淫其中,诗人带着我们去感知一条干鱼。

  “枯木”里包含着多少“咸苦”(村庄里走出的诗人懂得粮食的来之不易)?“捕鱼的人和晒盐的都是彼此的陌生人”,我们说生活广大,而普通人都是偏于一隅在日常中平凡着,那广大并不属于我们。“用清水泡软”,坚硬不能下咽的时候,鱼能泡软,而那些泡不软的呢,包括鱼刺?沉甸甸的鱼,沉甸甸的生活,有多少事物令人如鲠在喉。如果这首诗,止于这里,文学就不能够给予人力量。霍俊明说:“实际上诗歌最难的在于知晓了现实的残酷性还能继续说出‘温暖’和‘爱’。”(我注意到,即使在说生活的咸苦的时候,诗人也先说出了一个动人的场景:“盐粒簌簌崩落”。)接下来,霍俊明将鱼鳞引入我们的视线,并成为全诗的焦点。

  “北方的夜带着即将降临的雪意”。在诗歌这种讲究凝练的文体中,我相信好的诗人绝对不会说一句无用之语。这行诗句既承接了上文的黄昏之意,又以“雪”字开启了下文的新意境。未降之雪与鱼鳞构成虚实两种晶莹,形成对上文昏暗的反驳。评论家耿占春说:“提升你的语言,在一个纯粹世俗的世界里,致使其产生神圣化;提升你的文,致使其自身生发出前所未有的道。不要指望不断深化你的思想,而要深化你的感受力,深化表述它的语言,致使其溶解、结晶,获得异质的含义。舍此,你的写作将会终结于软弱无力。”霍俊明在论诗的时候,也指出:“现实必须内化于语言和诗性。”我想,他的诗歌是他的主张的实践。

  第三节和第四节诗歌中,鳞片到处都是隐喻着光亮无处不在。它们甚至“被池水带入更深的下方和黑暗”,这里诗人已经在暗指,光亮需要一颗发现它的心灵。第四节我想是虚写大于实写的,诗人在说鳞片已经透过头发、裤子、毛衣、鞋帮进入了诗人自身,所以第五节中发光的,是诗人自己,物与人之间的照彻是相互的,是同时抵达对方的,我们心里有什么,我们才能看见什么。

  那么,鳞片象征什么呢?如果我把它落实为诗,是有失于狭隘的。但是我觉得诗的确和鳞片有相似的地方,作为一位诗歌习作者,我对我的爱好是信仰的,是仰望的。虽然我没有写出什么好诗,但是我觉得诗歌让我与众不同了,它照亮了我,它使我时刻发掘事物中的精神性质,来克服因自己的卑琐肖小而对世界不全面的认识。并且,纵然生存环境还存在这样那样的窘境,但诗让我认识到存活的生命,必须是诗性的和精神的。

  不会游泳的人也抵达了对岸

  一个人从河的这岸

  游到了河的另一岸

  没有水流声,也没有

  拍打水的声音

  一切都悄无声息

  回头看看对岸

  仿佛刚刚离开了一个尘世

  这里没有树木

  没有石头

  没有房屋

  甚至风也没有

  只有这条河岸

  这一切都似乎是在梦里发生的

  只是为了验证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

  也抵达了河的对岸

  在江边,我们常常看到有人伫立岸上,表情肃穆,看江的对岸。为什么越是看不清的彼岸,越会让人长时间去观看?而实际上,那边除了有跟这边一样的石头和沙子,没有别的任何不一样。但是岸边的人,还是在凝视,在寻望。霍俊明也在凝视,寻望。再一次,他看见自己行动了(这一次是在梦中),“一个人从河的这岸/游到了河的另一岸”,与前面的去祁连山那首诗又有相似之处。但是,这次对岸什么也没有:“这里没有树木/没有石头/没有房屋/甚至风也没有”。这已经是另一种境界了,霍俊明是不是在告诉我们:世界的丰富性,源自人自身的丰富性。这样我们就能够更好地理解北岛在他的《岸》一诗的结尾所写的岸“等待穷孩子的小船/载回一盏盏灯光”。霍俊明说:“精神的自我,必须在诗行中现身,因此物质性的世界得以在精神闪电的照彻中变形、过滤和提升。”

  并且这首诗从另一个层次讲了人对生命和世界意义的构建,就是精神现实。精神是人的另一半,精神存在也会深深影响人的生存和存在方式。比如梦,在梦里人完全可以不遵守物质规则,但是梦却遵守人的精神规则,无论多么荒诞的梦,总是这样或者那样的在表达一种精神现实。它就像人的神话一样总是遵循精神的规律和反映精神上的事实。精神现实能够释放自己的精神能量,塑造人。因为按照荣格的思想,精神现实概念实质上是一种能量观念,它的其基本因素是信仰与信念、幻想与幻觉等,其基本特性是自主性与自动性。

  那么霍俊明在这里是否在表露彼岸作为一种精神现实,其抵达也需要与梦相似的精神上的信仰、信念与幻想呢?诗是不是沟通此岸与彼岸的泅水过程呢?对此的理解,以及全文中我对霍俊明三首诗的理解是否正确,都是有待批评的。但是霍俊明说过:“诗人不仅要关注现实之物和已知之物,还要对可能之物、未知之物以及不可见之物保持足够的想象能力和精神穿透力,这关涉一个诗人在语言和认知上的求真意志。”

  霍俊明曾讲到,他有时会想起乡下院子里父亲和三舅制作的那个粗糙、结实、沉重的松木梯子。它如今更多的时候是被闲置在院子里一个角落,只有偶尔修房补墙的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他说:“在一个精神能见度降低的钢铁水泥城市空间,我需要它把我抬高到一个位置——看清自己的处境,也顺便望一望落日,看一看暮色中并不清楚的远方。我想这把梯子不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更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诗歌就是生活的梯子——沉滞麻木的生活需要偶尔抬高一下的精神景观,哪怕诗意只是提高小小的一寸。”他的这三首诗就是精神景观。

  霍俊明,河北丰润人,现为中国作协创研部研究员。著有《尴尬的一代——中国70后先锋诗歌》《变动、修辞与想象——当代新诗史写作研究》《新世纪诗歌精神考察》等诗学专著。主编《青春诗会三十年诗选》《新诗百年大典》《中国年度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论选》。著有诗集《一个人的和声》《秋天的老式过滤器》《批评家的诗》等。曾获诗探索理论奖、南方文坛年度论文奖、首届扬子江诗学奖、第九届滇池文学奖、诗选刊年度评论家、星星诗刊最佳评论家奖、首届全国海子青年诗歌奖、首届刘章诗歌奖等。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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