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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帅

发布时间:2021-09-24 来源于: 作者: 点击数:

 


    梁帅,男,1979年出生于黑龙江省,1999年考入黑龙江大学文学院。做过编辑,记者。曾在《山花》、《西湖》、《小说林》、《北方文学》、《边疆文学》等刊发表过小说。
主要创作成果、代表性作品
长篇小说:
长篇小说《马迭尔旅馆的枪声》(三联书店)
长篇小说《补丁》(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中篇小说:《水漫蓝桥》《李安平你妈喊你回家吃饭》《晚饭新闻》
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爱情的恶习》 发《西湖》2008年第十期。
短篇小说《骑恐龙飞翔的男孩》,《翠苑》2009年第1期。
短篇小说《 我的同学王二锁》,《北方文学》2009年第2期。头条。
短篇小说《 我的同学邱龙江》,《北方文学》2009年第2期。
短篇小说《梦小说》,《北方文学》2009年第2期。
短篇小说《玩具手枪》,《小说林》2009年第6期。
短篇小说《恍惚》,《都市》2009年第11期。
短篇小说《马戏团的秘密》发《山花b》2010年第5期。头条。
短片小说《托丽去过爱民村》 发《山花b》2010年第5期。
短篇小说《我作为英雄人物关云长的一段风流韵事》,发《文学与人生》2010年第11期。
短篇小说《天上人间》,发《岁月》,2011年10期。
短篇小说《双福列传》,发《边疆文学》,2012年第2期。
话剧作品:《假如我们为爱情想方设法》
               《堂吉诃德在中国》


作品欣赏:

    打油诗云:春叫猫儿猫叫春,听它越叫越精神。老僧亦有猫儿意,不敢人前叫一声。
 
    1.当我决定要写下这个畜牲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心里面空落落的疼。或许这种疼痛早就在我柔软的身体之中暗自生长了,它源于那畜牲幽怨而又孤独的眼神。我们刚刚认识的那段时间,它常常懒惰地趴在沙发的地脚处,略有动静它立刻竖起耳朵或者警觉地收缩瞳孔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是一种自卫防范的先兆,若有袭击,它自然会立然弹起,伸出尖利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取对手面门。PP便深受其害,我的母亲也不能幸免于难,他们一个脸上留下了它的爪痕,一个在手背上,我在不同时间分别带他们去注射了疫苗,并为双福的鲁莽行为给他们一一道歉。但那时候,说实在的我并没有生双福的气,相反我还为拥有这样一条勇敢的猫感到骄傲,我常常在朋友聚会的时候提起我的双福,把它的故事反复讲给酒桌上的朋友,开始他们还觉得很新鲜很生动,但久而久之,我刚刚开头,他们就勒令我就此打住,“别说了,耳朵都出茧子了,求你了,别说了,咱喝一杯”。我很尴尬,甚至感到很他们很无趣,一点爱心都没有,那时候,我甚至有一种极端的想法,对于小动物是否表现出爱心,是检验一个人是否值得交往的唯一标准。
 
    2.直到很久以后,我看见双福的眼泪,它让我内心之中感到无限的愧疚。我想起刚刚来到这个大城市的时候,我还是一个如花的少女啊!我决定一个人出来闯荡,是因为我在家乡遭遇了一次失败的爱情,我在逃避周围人们奇怪而含蓄的目光,我害怕他们轻轻张开的嘴唇,我不知道从他们的嘴唇中能冒出什么鬼话来,即使是友善和安慰的好话,我也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何况那些道听途说指桑骂槐而又尖酸刻薄的鬼话呢。我独自躲在房间里,在一个厚厚的本上拼命地写字,其实,乱七八糟的笔迹,我都不清楚自己写的是什么,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的这个看起来神经质的行为,让我的父母忧心忡忡。不用看我都知道,他们偷偷地把耳朵贴在我的门上探听我房间里的动静,他们不担心别的,而是担心我轻生。当有一天他们踹开房门,看见我披散着长发倒在血泊之中,一双死鱼眼睛已经了无生气,左手手腕的地方还在流血,这个可怕的场景在母亲的脑海里反复出现,以至于那些日子她总是焦躁不安,我停下笔来,听见她零碎的脚步声。后来我打开了门,或许她看到的场景有些令她失望,她竟然说了一句,你没有自杀啊!没想不开就好。其实,那些日子我反复地思考,我要离开,最后我写了封信,在信中我对我的父母说,感谢他们给了我生命的同时也给了我勇敢和坚强,所以我会珍惜生命,珍惜贞操,珍惜我的勇敢。
 
    3.我从车站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天空灰蒙蒙的,我恍惚间上了一辆据说是一家国营旅店接站用的面包车,几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一家小旅店。旅店前厅苍白地亮着一盏电灯,成群结队的小咬绕着灯罩飞来飞去。一个矮胖子给我们分配了房间,我和一个操着东北口音的女人住到了一起,我和衣而卧,半夜的时候,我被她的呕吐声吵醒,她说她有胃病,半夜被疼醒了。我醒来之后,便无法在睡下去,我有点像梦游一般的来到这个城市,我不知道明天将会怎样,我看了一眼窗外清虚虚的天空,几片薄薄的云若即若离地漂泊在很远的地方,似乎天快亮了,我便起床,我偷偷地走出旅店,我背着沉重的双肩大书包,第一次一个人游荡在陌生城市的大清早。几个晨练的老年人在我身边经过,他们好像没有注意到我,这多少让我有点失落,我甚至觉得他们应该关心一下我,哪怕是投给我一丝带有询问性质的眼神也好。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对面走过来一个白影,她轻飘飘的,满头银发,像一张白纸似地和我擦肩而过,那一刻,我看见她怀抱着一只小猫,小猫的眼睛竟然是蓝汪汪的,发现我在看它,它发出一声清细的叫声,然后倏忽间和那张白纸就不见了。或许,从那时候起,我就想要养一只猫吧。
 
    4.在同学的介绍下,我到了一家杂志社做编务工作,同学真是个热心肠,又帮我联系了一处住房,和一对恋人合租一个两居室。但是不久之后我就搬走了,因为我难以忍受我的邻居在三更半夜的喊叫声,尤其是那个女人,如同哭喊一般,且持续很久。我经常在睡梦中被惊醒,起初我以为他们闹家庭矛盾,但仔细一品,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后来,我买了一个带眼罩的耳塞或者是带耳塞的眼罩,仍然难以阻挡那催人心碎的喊叫。我在网上看到一个出租广告,打过去电话,竟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光听声音我判断不出他的年龄,但他却很有礼貌,我决定立刻就去看房子。一个小时之后,我出现在那个并不宽敞的房间之中,一个挺拔的男孩接待我。第一眼,第一眼我就相中了,这个房子虽然小但是采光很好,楼下是一片草坪,绿油油的草被修剪得毫无个性,但有点绿色就有点生命生长的迹象,和阳光搅和在一起,如同让人看到了希望。果然价钱也合适,就这样,那个挺拔的男孩成了我的二房东,他说他是一个网络编辑,同时也是一个自由撰稿人。他叫阿瓜。也是一个东北人。
 
    5.阿瓜。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叫阿瓜,或许这是他的网名。阿瓜本来应该很阳光,很挺拔,很帅气的。但是这小子长期圈在屋子里,方便面火腿肠,熬夜写稿子、聊QQ,泡论坛,打电脑游戏,他的脸上渐渐的蒙上了一层灰暗,任他用何等高级的洗面奶洁面乳都洗不掉。阿瓜和我打过一次羽毛球。是我硬拉着他到楼下草坪去的,阿瓜站在草坪上说有点晕阳光,他说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充足的阳光了,他闭上眼睛,缓冲了好一会,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那天玩得很开心,或许是我离开家乡以来第一次那么尽情尽兴地放松。我穿着一条白色短裙,白色体恤,后来我和阿瓜坐在草坪上休息,他对我说,你还挺好看的呢?我抬起头,长发顺着肩头滑落,碧蓝的天空,水洗一样清亮。阿瓜憨憨的样子,让我有点恍惚。
 
    6.阿瓜说网上有一个家伙说有一只猫正寻找一位认养者。不过认养需有三个条件:第一,是女性,第二是知识女性,第三,要漂亮而且富有爱心的知识女性。我好奇地跑到电脑前看,阿瓜说你喜欢猫?我说,小时候养过,肯定是不讨厌。我让阿瓜和猫的主人联系一下,我准备认养。阿瓜说你是知识女性吗?阿瓜的眼神中带有调皮的怀疑。我在房间中翻箱倒柜,找到一个很久没有戴过的黑框板材眼镜,戴上之后,阿瓜说,嗯,这回“知识”多了。我陪你去吧。当晚我把黑猫带回家中,然后我和阿瓜出去吃饭,我请客,要感谢我的房东阿瓜同志陪我认养黑猫,一路奔波,还差一点被黑猫挠伤。我们把猫带走的时候,猫的主人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善待她的猫咪。我打下保票,说没问题,你看我肯定符合你的条件,是女性,且有知识,且有爱心。猫主人瞅着阿瓜,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解释说,他是我弟弟,我一个人住的,放心吧,我会对它好的。我发现猫的主人也是一个有怪癖的人,总有一种不信任在她眼神中游离闪烁,阿瓜在我身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我抱着黑猫从单元门走出来,阿瓜就说要把小黑猫摔死,我知道他是气话,我说,你别介,她在窗户看着咱们呢。阿瓜回头看,果然一个脑袋在窗口探了出来。阿瓜说,操!神经病!
 
    8.那家酒店叫“双福食街”,主营东北菜。店面装修风格很东北农村,墙上贴着文化大革命时代的标语、领袖和工农兵的图画以及过去流行的胖娃娃年画。各个包房的名称一律是“二舅家”“三大爷家”等等乡里相邻的叫法,卫生间从外表上看是一个茅草屋,上面写了两个字“茅楼”。服务员都穿大花被面的制服,看见我们来了,高声喊道:“来郄(qie客人)了”。阿瓜一看这场面,高兴的不得了。我们在大厅的一个角落坐下,大厅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舞台上两个人正在唱二人转。自从我们在“双福食街”吃完饭,阿瓜便对“双福”念念不忘,尤其是见到我的小猫,阿瓜总是双福双福的叫它,后来索性我正式宣布我的猫就叫“双福”。从那时候起,这只以“双福”命名的猫,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主角。
 
    9.房间很黑。双福已经睡着了,这家伙自从跟我混了之后,乖巧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在我面前,它似乎胆小怕事,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动它,它总是不安地张望,眼睛里,耳朵里充满了警觉的讯号。但是它不畏惧黑夜。而我对黑夜天生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每当黑夜降临的时候,我蜷缩在被窝里面,做各种奇怪的梦。梦里面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让我不忍醒来。我的墙上挂着一幅《自由领导人民》的复制品,是阿瓜送我的,有一天,我变成为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女人,裸露出高耸而丰满乳房,高举迎风摆动的三色旗帜,成了人人景仰的女神,在革命胜利之后我受尽尊敬和拥戴,可是我疲倦了,我说我想回家睡觉了。我便从画中走了出来,掀开我的被窝,被窝里还有我的体温和我熟悉的气味,几根长长的头发在枕边,我刚要睡着,却被人拉起来,他们让我回去继续作女神,我说我不同意,他们朝着窗外放了一枪,枪口还冒着一缕蓝色的轻烟。我是被那声枪响惊醒的,一道黑影动作敏捷地从我眼前飞过,我呆呆地靠在床头,手中紧紧地抓着被子,不敢出气。夜色中我看见一双眼睛,一只金黄色,一只宝蓝色。它们忽明忽暗闪烁不定。我慢慢地打开台灯,双福趴在我的拖鞋上,正盯着我看。它身边不远处,一个储蓄罐和散落在地上的许多硬币。我想这一定是双福碰掉的,我梦中的那声枪响也一定是双福为我鸣响的。
 
    10.我多希望有人能抱抱我。这是一种疲倦的渴望。PP说这是一种闷骚型女生的一种皮肤饥渴症。PP是我的同事,一个小女巫,齐眉的刘海下面两颗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眼睛下面一个小鼻子,鼻子上爬满了小雀斑,星星点点地延伸到颧骨,鼻子下面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嘴里面的牙齿细小且洁白。你猜不出她弱小的身体支撑的大脑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古怪的思想。PP说女人本来是一株名贵的植物,但是没有男人滋养再名贵也会枯萎。我抱着双福,双福的身子柔弱无骨,它的毛很光滑,如果在阳光下,你会看到那种焦煤一样的光泽,即使在夜里,它依然美好。我抱着双福看着窗外,窗外夜色阑珊,有一颗流星划过,璀璨而短暂。
 
   11.双福的眼睛一只金黄色,一只宝蓝色。我常常和它对视,也许是它感觉这样很无聊,它会轻轻的叫一声咪喵,然后扭转过头去,它的叫声细软而轻柔。我穷追不舍,它就钻到床底下,我趴在地板上看着它畏缩在床底,可怜巴巴的,我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出来吧!我不和你玩了。关于双福的雌雄眼问题,我请教过我的邻居阿瓜。阿瓜的回答很简捷,只有两个字:杂种!我说,你才是杂种呢,臭杂种!狗杂种!阿瓜说你看你,动不动就骂人。我说我从来不骂人,骂的全都不是人。阿瓜并没有介意我的辩白,他说,我说的是有根据的,一般的猫肯定不会雌雄眼,跟你说这黄眼睛的猫,也就是咱们看到的抓耗子的土猫,而那个蓝眼睛,蓝眼睛你知道吗,那可是波斯猫,是猫中的贵族。按照阿瓜的说法,双福应该是一个杂交性质的猫,它既有高贵的波斯血统,也有土猫的市侩气息。但我更希望双福能够多一点遗传波斯猫的高贵的蓝。这多么像一个美丽的传说。双福多像传说中王子和农家少女之间点燃了情愫,经过一番波折之后,过上了幸福生活所生养的娇儿,多像瑶池中的仙女和放牛的小伙子相会之后遗落在民间的珍宝。
 
   12.一场春雨下了好几天。这是我在这个城市中看见的第一场雨,它有效地减少这个季节城市中的尘埃,空气为之清新,散发出来的泥土气息让人沉醉其中。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太阳的光线总是不太明朗,像水彩画中晕湿的部分,低低的挂在天空,朦朦胧胧的,或多或少的存在一点忧郁。我请PP和阿瓜吃饭,还在“双福食街”,我觉得我在这个大而不当的城市里,他们对我都很照顾,我也知恩图报的小女子,所以破费一些银两也是应该的。PP和阿瓜第一次见面,仿佛老早就相识过一样,毫无生分的感觉。他们谈伊朗的艺术电影,谈流行音乐,谈星座运程还谈卡尔维诺《命运交叉的城堡》,并因此谈到了塔罗牌。我靠,他们两个谈得简直是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可是请客的主人啊!
 
   13.在饭桌上我突然觉得很孤单,我突然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我突然想起我的双福,要是有双福在就好了。我想。我趁上洗手间的机会,把单买了,一个人走出双福酒店,外面的雨很小,我没有打伞,雨滴落在脸上凉哇哇的,我突然感觉我的脸蛋有点热,为什么呢,我难道真的嫉妒得生气了吗,还是什么事情令我感到了羞愧呢?我顺着路走了很久,然后才钻进地铁口。从地铁出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大了,我撑开伞狼狈地跑倒小区的楼下,我找钥匙,在皮包里翻了半天,在翻钥匙开门的时候,我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一个孩子不要命地哭,那哭声渗入内心,让人毛骨悚然,我拿着钥匙的手抖抖擞擞,有点攥不成个数……我背靠在单元门上,捋了捋头发,那声音再次响起,我才发现不是孩子的哭声,孩子哭不会那么惨烈,也不会那么瘆人,我看见一只猫,翘着尾巴在墙角处,它张开嘴巴,面部表情及其古怪,尖尖的牙齿闪着绿油油的亮光,小小的舌头红艳夺目……
 
   14.双福比我还要烦躁,它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高高的翘起尾巴,时常把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我刚刚冲了一个热水澡,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陷入一种自恋的困境,我感到皮肤光滑的蚂蚁在上面都会站立不稳,我饱满的胸,我纯洁的贞操,我看着水雾萦绕的一面镜子,镜子中的我模糊不清,我把莲花头冲着镜子狂喷,一层层的水珠漫过镜子,我的身体开始渐渐清晰……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用一条毛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我光着脚丫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清晰可见的脚印,我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很腥,很臊,刺激大脑的嗅觉反射区域,让我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我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狗,沿着气味飘来的方向终于发现了一汪黄橙橙的水洼,在沙发的一角颤抖着的,划过细小的波纹。我基本上可以肯定这是双福的杰作,除了它谁还会这样无耻呢?我用拖布把双福的尿液拖净,然后又把地板反复地擦了好几遍。我刚刚坐在床上,却又发现了一汪,我几乎忍无可忍,重重地把拖布摔在地板上。
 
   15.夜里双福开始它暗哑的喊叫。那时候,我正斜歪在床头上看一本小说,小说中一个中年男人爱上了他的小侄女,从此陷入了无法挣脱的耻辱。这是一本叙述的乱糟糟的小说,双福低沉暗哑的叫声让我难以集中精力,我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我把双福圈在洗手间中,任它呼喊。双福用爪子乱抓洗手间的门,抓门的声音特闹心。我打开门,双福一下子蹿了出来,动作之快让我猝不及防。最后,我找了一个纸箱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双福逮着,装进了纸箱,用胶带把纸箱子封得严严实实。我知道双福在里面挣扎,它一定会恨我的,我想。于是,我把双福又放到了洗手间里。
 
   16.阿瓜一夜未归,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突然发现我有点自作多情,阿瓜只是我的邻居,二房东。我怎么会在意起他的行踪了呢,真是奇怪,难道我……我想到了爱这个字,这着实吓了我一跳。
 
   17.我在超市中买了一包夜用卫生巾,我预感到我要来事了。我情绪烦躁,或许这和大姨妈要来有一定关系。然后我又给双福买了一些猫粮,我早已把它从纸箱中放了出来,我害怕它还是随地小便,我出门的时候把它关在洗手间中。我走出超市,看见一只猫趴在楼下的歪脖树下,我想这一定是昨天我看见的那只猫。看见它我就想起昨天晚上它凄惨的叫声,那声音多像我刚到这个城市中那对邻居夜晚的叫声啊!真他奶奶的,人和动物竟然如此相似,我突然想起那本小说中的一句话:这个时代谈人性都是奢侈的,因为人身上更多的是动物性。双福这畜牲或许也是受到了那个声音的蛊惑,才焦躁不安,乱撒尿的。
 
   18.阿瓜的说法印证了我的判断,果然双福已经到了性成熟的阶段。阿瓜说如果双福是一只正常的公猫的话,它肯定是想母猫了。我说阿瓜你太流氓了,怎么满脑子淫秽思想?阿瓜说那声音明明就是猫叫春吗!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你就是上帝也不能剥夺一个生命对异性的渴求吧。我无言以对,只是央求阿瓜想想办法,让双福度过这个性情错乱的阶段。阿瓜说,大禹治水,阻截不如疏导,你让它和母猫爽一次,它不就消停了吗?
 
   19.我在PP的博客上面嗅到了一丝不安,虽然PP的行文很隐讳,但我心中还是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波动。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直觉。PP说她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很健壮,她甚至提到了他的唇型,他的皮肤,光滑细腻的皮肤。他们在一起那天晚上很嗨,他们在一起唱歌,唱得喉咙都快喊破了,他们依偎在一起,让她忘记了所有的忧愁。这或许就是女人的直觉。我判断PP说的那个男孩一定就是阿瓜。阿瓜啊阿瓜,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甘堕落呢?我开始坐立不安,心里面纠缠着乱麻般投下的阴影。可是阿瓜为什么不能堕落呢,我又不是专门约束阿瓜行为的法律条文,我有什么权力去管别人的事情,我只能自己面对着双福,谴责它,恨它。可我的恨又是多么苍白无力。
 
    20.我决定把双福骟了。阿瓜是在一次与双福的正面冲突之后,鼓掌赞成我的做法的。我决定把双福骟了,是因为我希望双福永远温顺地留在我身边,我要看到它无论外面的骚猫如何乱叫,双福都要充耳不闻无动于衷。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做法对于一个小动物来说是多么残忍!我认为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爱,我要让双福乖乖地趴在我的脚边,伸出他温润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我的脚趾,我喜欢那种痒痒的感觉,它让人心中荡漾着淫荡的罪恶,犹如梦魇一般,挣扎着却不能醒来。阿瓜赞成我的做法,是因为双福把尿尿在阿瓜的椅子上,阿瓜屁股坐在椅子上之后,一种潮湿感越来越深入地侵蚀他的皮肤,他先用手摸,再把手指贴在鼻子上闻,然后暴怒了。此时的双福早已躲在我的床底下,阿瓜拿了一把水果刀,张牙舞爪面目狰狞地想要结果了双福的小命。我横在阿瓜面前,一脸严肃和阿瓜呈对峙状态。我要保护双福。阿瓜说你让开,不然和你一起干掉。我说,你敢!阿瓜说你赶紧让开,我要扒了它的皮,坐一张椅垫,这是它尿湿了我的椅子的代价。我说,我的宠物怎么处置归我,你还没有权利动它一根指头!阿瓜觉得这样的对峙再进行下去也不会产生任何建设性意义,他一甩袖子,回自己房间了。
 
   21.我抱着双福倚靠在阿瓜房间的门旁,阿瓜在吸烟,看着电脑屏幕。我说阿瓜我要把双福骟了。阿瓜把烟掐灭在烟灰缸中,拿着那把水果刀向我走来。我说,你不够专业,还是找医生吧。阿瓜又坐回椅子上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对它动刀子的。下午的时候,我和阿瓜去了宠物医院,那是一个带着老花镜的大夫,他坐在一张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放着厚厚的《兽医实用手册》。他看我们进来,摘下眼镜,动作迟缓地站起来。我跟他说完来意,他说没问题,他以刀法干净利索而在业内著称,骟过多少猫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我说,双福怕疼,您动手的时候能不能轻些。老兽医笑了。阿瓜说,打麻药,它不会疼的。
 
   22.PP开始在博客上声讨男人,弄得自己像一个女权主义者,她竟然用了一个极富男权社会象征性的词语“操”。她说,操,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全都是性的奴隶。她说,操,男人在做爱的时候,让人恶心,他们排泄出来的东西是世界上最最最肮脏的东西。她说,操,性因为男人而变得肮脏无比。她说,操,以后我再正眼看那个男人,我他妈就不是我爹揍的。我不知道PP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她说话的语气粗俗得神似我家乡那些缺少教育的家庭妇女,她们经常聚集在一起,扯开嗓门耍老婆舌,她们也经常指点着自己的男人,用那些让你听来感到震惊的词语,把男人羞辱的弯着腰抬不起头来,蹲在窗台下面吧嗒烟袋。她们强悍的作风和粗暴的语言,让人想到一个短语:真爷们。这个男权色彩浓重的短语,此刻用在PP身上同样恰如其分。
 
    23.手术之后,回到我们的小窝中,双福几天都精神不振,我看着它暗淡的雌雄眼,那双眼睛分明是流淌出眼泪来,这让我心里真的有些过意不去了,我曾用残忍和人道以及伤害这样的大词汇谴责过自己,追问得自己良心不停的振颤。我买了好多精致的猫粮,我想通过这种世俗的手段来补偿我对双福的歉疚,甚至想过如有可能,我想让它重新做一只在阳光下或者黑暗中自由喊叫的小黑猫。但是几天后,双福恢复了精神,我从它的眼神中看到了生活下去的希望,我才渐渐地宽慰了自己当时的鲁莽和冲动。
 
    24.阿瓜开始了深入简出的生活,他整天面对电脑,他的网络游戏打得非常好,在网上出售一些游戏中的武器装备,这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笔不小的收益。他还撰写一些打游戏的心得体会之类的文章发表在网络游戏的杂志上,游戏杂志的稿费对阿瓜来讲还比较满意,阿瓜领取稿费之后,请我到“双福食街”吃了一顿好吃的,我面对美味的时候,表现得总是让人泚牙咧嘴,我没有办法阻挡我的胃,它太需要那些色香味俱全的家乡菜了。我跟阿瓜说,我想家了,下雪的时候,我要回家。我希望今年冬天的雪,会厚厚的,大片大片的飘落,我喜欢站在窗子前面,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在灰蒙蒙的天空中舞蹈着羸弱的身子,它们生命短暂,它们希望把自身最美丽的舞姿留在人们的记忆中。阿瓜说,他看见过辽阔无比的雪景,在他家乡那些辽阔的土地,都被雪覆盖了,看不到边际,他经常按照雪地上动物的爪印行走,累了,就站在那里,大喊。他希望那一串串的脚印能把他的声音带给那些大野地里的小动物。
 
    25.我和阿瓜约定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一起回家。我说,我们要带上双福。那天晚上,阿瓜吻了我。我一下子想起PP对他嘴唇的描述,它温湿肉感十足,我便推开了阿瓜,开始哭泣。双福看见我哭泣,竖起胡须,眼神冰冷的看着阿瓜。阿瓜肯定是轻视了双福,或者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双福能袭击自己。阿瓜无可奈何地用它受伤手把我的门带好回自己房间了,我钻进被窝,抱着双福,我的眼泪把双福的毛给弄湿了,双福很乖,它咪喵地叫,像是劝我不要哭了。我把嘴唇靠近双福的嘴唇,我们竟然“接吻”,一点都没有羞赧的“接吻”。我决定带着双福回家,我行走在高楼林立的街道上,心里面很局促。那些高大的建筑遮挡了阳光,给我投下了无法摆脱的阴影。我因为恐惧城市的大,恐惧高楼大厦的阴影,我多次想到回家。回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
 
   26.因为父亲生病,我提前回家乡了。我是在家乡看见第一场雪的。第一场雪过后,父亲便与世长辞了。父亲辞世后的几天里,雪花一直在天空飘舞,像是为一个逝去亡灵送行一样,它让我的内心更加清澈,它让父亲的灵魂能够栖息在自己的雪国里,我想父亲应该也会满足。我看着窗外纷飞曼妙的雪花,竟然想起了双福。我在离开的时候,本来是带着双福的,我把它放在我的大旅行箱中,但进站安检的时候被发现了,我把双福取出来,交给了送我上车的阿瓜,我让阿瓜好好照顾双福。但此刻我又担心起来,双福和阿瓜能否和解呢?双福那么倔强的性格,会不会受到阿瓜的欺辱呢。最近我在网络上总能看见一些虐猫的新闻,那些人下手之残忍,做法之变态,实在令人发指。我想阿瓜不会那样的,阿瓜也应该是一个充满爱心的小动物。
 
   27.我一个人在雪地上行走,周围一片白茫茫,我不敢把目光放到更远的地方,那里白得能把眼睛刺疼了,我低着头发现了一行小脚印,我恍惚觉得那就是双福留下的,脚印的形状,大小都很像,我顺着脚印一直向前寻找,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小动物,但走着走着发现那一行脚印突然不见了,前面的雪地平整得仿佛无人碰过,左边和右边同样没有任何痕迹表明曾有一只小动物走过,我呆呆地停在那里,前面空荡荡的,很渺茫,偌大的空间中只留下我以及我身后那一行深浅不一的脚印,我突然虚弱得摔倒在雪地上,天空很苍茫,我感到人很渺小。
 
    28.按照我母亲的意愿,我匆忙的和一个比我大五岁的法院书记员结了婚。在这场婚姻中,我像一个旁观者,在看一场别人导演的戏剧。而我其实还是这场戏的一名演员,我的角色定位都要听别人的,我不能反抗也不想反抗,我按照他们的思路演下去,演下去……
 
   29.许多天以后,一个自称是快递公司派来的小伙子送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裹,差不多有冰箱那么大。我费了好大的周折才把包裹打开,一层一层的纸盒箱子,一层一层的报纸,最后,出现了一个小木头箱子,木头箱子里面塞满了棉絮,在乱糟糟的棉絮中,双福的尸体僵硬地躺在那里。阿瓜写了一封信,阿瓜说它死了,死于绝食。“你走后,我真心希望能和它和谐相处,但它的眼神很绝望,无论是黄眼睛,还是蓝眼睛,都显示了拒绝一切目光。”双福死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享年两岁半。
 
    30.我哭得不行,我恨阿瓜。他不应该把双福再还给我的。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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