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仁发
男 ;出生年月:1960/11/13 ;民族: 汉族;吉林辽源人。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曾任吉林省作家协会秘书长。2013年7月公示拟提名为吉林省作家协会第八届委员会副主席候选人,任省作家协会党组成员。7月30日省文联省作协第八次代表大会闭幕,当选吉林省作协副主席。
唤起星辰的清风,在我的血液中吹拂
宗仁发
在北方,今年经历了七个月的漫长冬天之后,才感受到春天迟疑的脚步。时而袭来的倒春寒,又令那些刚刚拱出芽孢的花花草草的探路者缩头缩脑。四季的转换无时不在提醒人生的有限,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对应出某种选择和忽略的禀赋,似乎很好理解。国华的诗集《想念麦子》开篇一首《北方的春天》,就是描摹一个北方诗人笔下的春天,地理特征的彰显并非刻意求取,而是诗人内心经验蓄积和酝酿过程的再现。“北方的春天还有多远/我在北方的居室/窥探玻璃以外的你/我的心情/滑落在零度以下”。对春天何时才会到来的焦虑,巧妙地以心情滑落的温度变化来表现,在不经意中完成了生活实景和诗意情境之间的过渡与交接。接下来继续铺展探究这未曾到来的春天时,诗人写到了南方水乡的少女和乌篷船,不过这只是北方春天的流连忘返。尽管这样的寓意有些“强词夺理”,但这也是诗人浓重的北方情结导致的变异和扭曲。经历了梦中的蝴蝶被折断翅膀,经历了水中的鱼儿三月里的相思,春天终于真的来了。于是,“牧羊女清脆的鞭声/醉了农田里耕耘的父亲”,荡秋千的小姐吸引了读书郎的目光,可这一切都是好景不长。一场冷雨过后,人们看见的是落红满地,听到的是幽怨琴声。春天的灵魂短暂的显现,又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这首诗后面的几节,按照季节的顺序,是在写着夏天和秋天,但沿着诗人的情绪线索寻查,不过是仍在写春的离去带来的种种失落和空虚。从对春来的企盼,写到春去的悲叹,诗人的情怀中物我相融,天人合一,繁华过后,更是平添了寂寞与空旷。波兰诗人希姆博尔斯卡说过:“我们既然得到了进入这个无限广阔的剧场的入场券,关于这个剧场我们就可以说点什么了,只可惜我们的入场券的有效期太短了,它只限定在两个决定性的日期内。关于这个世界我们还要说些什么呢?那就是它令人惊奇”。那么什么才称得上是令人惊奇呢?希姆博尔斯卡进一步解释说:“‘令人惊奇’这个定理隐藏着一个逻辑圈套,因为只有那些脱离了众所周知和普遍承认的规范的东西,那些不符合我们的习惯,因此也不是理所当然的东西才是令人惊奇的。这么说来,一个理所当然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惊奇的是一个单独的存在,它并不是和什么比较而产生的”。诗人要完成的就是将日常生活转化为非同寻常,将普遍世界引入独特境界,让一般的事实获得哲学意义上的提升。我不是说国华的诗已达到了这种高度,但他对诗和世界的关系理解的方向是从自己出发的,这一点是再怎么肯定都不算过分的。在阅读国华抒写春天的诗作时,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一个小小的秘密,那就是在貌似寻寻觅觅的婉约情境中,常常会出现一个古代书生的身影,而且在某个情绪转折处还埋伏着一位豪气干云的壮士。时空的转换,春光的短暂,美好情感的脆弱,名仕的风度不再,英雄也只能是醉里挑灯看剑,透过这诸多若隐若现的蛛丝马迹,让人联想到诗人的内心世界是有一幅和现实世界相对照着的理想世界图景的,虽然它无法在生活中获得实现,但在虚幻的诗的世界中构筑一个乌有之乡总是了却了某种寄托,使郁积的情绪得到了一定的释放。起初,我也不太理解为什么诗人的作品中融入了那么多古典元素,甚至在《晨雨》等作品中,几乎完全就是运用词的写法了。后来终于明白这是诗人内心向后退的力量驱使,是自我感觉表达的极端强化,这也不宜于用什么写作的条条框框来束缚。里尔克说得好:“艺术作品始终是所经历的某种危险的产物,是进行到底的,直至人不再可能继续下去之处的体验的产物”。
在阅读国华这本诗集时,还会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诗人的故乡意识。伴随着全球化浪潮的波涛汹涌,人们的故乡渐渐变得面目全非。去年,我曾到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去过一趟,在拜谒先生的墓园,看到黄永玉题写的:“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的墓碑时,我就想其实今天的凤凰已不是沈从文记忆中的凤凰了。嘈杂鼎沸的市声,南腔北调的旅游团队,摩肩接踵的人群,充满垃圾的江水,丑陋的翻新仿古建筑,哪里还找得到一点纯朴与宁静。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谁也抵御不了时代惯性的裹挟,随他去吧。如果说我们还能做点什么的话,恐怕也只能按照杰姆逊指出的方式,“讲述关于一个人和个人经验的故事时最终包括了对整个集体本身的经验的艰难叙述”。以这样的角度来看国华笔下的长白山天池、瀑布、美人松、大峡谷,那些堆积的情感就不再显得过分夸张,那诗句的磕磕绊绊也完全超越了语言的顺畅和唯美倾向。故乡在诗人的创作中,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有效的载体。“松花江 我梦中的松花江/香格里拉窗外的/一条城市的围巾/温暖我远方游子的心/于是 我留连你空濛烟雨”。眼前这条从哈尔滨城中流过的松花江是发源自诗人故乡的长白山天池,一句“我梦中的松花江”,就迅速接通了由近及远的地理血脉。于是,那围巾的温暖,那烟雨的留连,都和故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诗人触摸故乡的一草一木时,个人记忆的碎片就如同一颗颗珍珠妥妥贴贴地串联到一起,闪烁着细微而熟悉的光芒。在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科尔沁草原,诗人“记忆的白蚁/不分昼夜地倾巢出动”。在一望无际的大连湾,“我用二十载的青春年华/记忆你一片波澜壮阔的海湾/至今/仍然潮湿我心”。在把酒问青天的夜里,“记忆的和没记忆的/都在第二天酒醒时分/被我重新想象”。连看到秋天树上的一片红叶,也宁愿把它追溯成“是去年的约定”,才在大山怀抱,茫茫深处,又悄悄红透。更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在写到早春的梅花时,诗人居然会听得到“前朝读书人/咏梅三两声”。面对诗人这样的姿态,或许会感到他是在通过诗的方式筛选和编织着记忆,也是在对应现实缺憾的地方确立一种精神支撑。
柏拉图认为,如果批评家不是一开始就被灵感的磁环所吸引,被诗人心中同样的疯狂所侵扰,那么任何理性的批评都是无效的、空虚的。批评家必须比普通读者更纯洁、更深沉地领悟到诗中所传达的一切,同诗人的创造性直觉相交流。事实上,今天的诗的读者,大多都具有批评家的素质,我相信在阅读国华这本诗集时,达到这样的交流沟通程度不会有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