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文学正悄然走出困境
以刘慈欣的《三体》、韩松的《地铁》和钱莉芳的《天命》为代表的一系列科幻小说在近两年引领了一个科幻文学阅读的热潮。最近,《人民文学》杂志 在3月号上集中刊发了刘慈欣的4个短篇《微纪元》《诗云》《梦之海》和《赡养上帝》,这是《人民文学》在30多年前发表童恩正的《珊瑚岛上的死光》之后, 再一次关注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这一切都在说明,科幻文学正以它独特的魅力重新回归人们的视野。
科幻文学的尴尬处境
科幻小说的身份一直以来都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1978年,郑文光在一篇题为《应该精心培育科学文艺这株花》的文章中说到,包括科幻小说在内的 科学文艺,科学界认为它是文艺作品,搞文艺的又认为它是科学,结果成了童话中的蝙蝠,既不是鸟也不是兽。后来,科幻小说慢慢地被接纳到文学的大家庭中,却 又面临一个新的尴尬:传统文学认为它只是不入流的类型小说,类型小说又认为它是艰涩的科普作品,两边便宜都占不到。
吴岩《科幻文学论纲》一书的第一章标题是“作为下等文学的科幻小说”。接受采访时,吴岩表示,科幻文学和科幻作家一直以来都是处于一种边缘的位 置,所以才会起这么一个标题。“在上世纪80年代初,郑文光、童恩正、叶永烈等人都写出了非常优秀的科幻作品,也很畅销,但他们还是不断声言自己被边缘化 了,没有被邀请参加纯文学创作的会议。”
到了现在,科幻小说家们的参照系发生了变化。他们不再渴望被纳入一个所谓的“纯文学圈”里,而是希望自己的小说能够“大众化”、“商业化”。当 然这种“大众化”、“商业化”并不是针对小说的质量而言,而是让科幻小说变得和其他类型小说一样,被更广泛的读者所接受。刘慈欣在谈到《三体》系列时说: “《三体》的销量肯定是还可以的,但是我想指出一点,在当前的类型文学中,言情的、武侠的、官场的、惊悚的,哪一个类型里没有突破40万册的畅销书?惟独科幻小说没有。这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
无论是上世纪80年代初科幻作家对所谓的“纯文学圈”的向往,还是当前科幻作家对于类型小说畅销的羡慕,都反映出了科幻文学的一种边缘化处境。 吴岩分析说:“为什么老一代的科幻作家觉得一定要进入纯文学圈?因为纯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那时候的主流。而为什么今天的科幻作家一定要进入畅销的行列?因为商业化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时候的主流。所以说,他们一直处于一种边缘的位置,并不断试图朝向主流行进。”
“边缘的人永远希望成为主流,历史的发展就是这样。”吴岩表示,“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科幻作家敢于直面自己的边缘处境,用一种边缘人的眼光,写出了一系列反映边缘价值观的优秀科幻作品,极大地拓展了科幻文学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科幻文学与传统文学并不冲突
《人民文学》刊发刘慈欣的小说,引起了媒体的热议。《人民文学》主编李敬泽表示,媒体之所以纷纷来电问为什么我们会刊发刘慈欣的小说,大概是因 为他们觉得这是一种“越界”的举动,越出了大家一向认为的“传统文学”或“纯文学”的边界,遂成新闻。大家往往把所谓的传统文学和科幻文学的区别夸大了, 好像它们之间存在着多么大的楚河汉界。实际上我们只有一种文学,只不过在这样一个文学的总体中存在着不同的写作方式,而各种文学创作取向都值得我们好好去 关注。我们应该关注的是“文学”本身,而不是什么“传统文学”、“科幻文学”、“通俗文学”等,这些命名都应加以质疑。
谈到科幻文学的特殊性,李敬泽认为,科幻文学从科学的角度对宇宙和人类的可能性进行探索,展现出一种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是社会发展的重要 动力,“我们很难想象,一种没有科幻想象力的文明,会真正在当今这场世界性的竞争中取得优势”。李敬泽说,他在关注中国的科幻文学,刘慈欣、韩松等人的作品他都在看。他认为30多年来中国科幻小说的发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一些优秀的科幻小说家,可以到世界性的平台上参与想象力的竞争”。
韩松认为,《人民文学》杂志刊载刘慈欣的小说,对于科幻文学的传播具有重要的意义。科幻文学以前面临太多的误解,认为它不能够很好地反映现实、 反映深刻的命题,但实际上科幻文学一直以来都跟现实保持着特别紧密的联系,注重反映现实生活中最令人纠结的尖锐问题,因此“科幻就是最大的现实主义”。科 幻小说家常常把人物放到一个极端的时空环境中进行一种思想实验,进而把一些残酷的东西给表现出来了,而这些东西正好是跟我们现实生活最为接近的。在《地 铁》中,韩松把主人公放到“地铁迷宫”中,让他遭遇了一系列的奇观,以探索个体在现代化进程中的出路问题。
“我们国家正处于现代化的进程之中,科幻文学就是对这个进程的反映,它关注技术和城市的发展带给我们的影响,充满了对未来的一种担忧。传统文学 大多是以乡土和历史为题材,因而科幻文学的这种题材取向就具有了独特的意义。”韩松说,“我的小说始终想表达这样一个主题:对中国未来的担忧。因为我是个 记者,中国大部分地方我都去过,发现各地的发展很不平衡。有时候会用一种居安思危的心态去想,中国未来的发展动力会在何处。科幻文学应该对未来可能发生的 不确定性作出一个预警,所以科幻文学又被称为警示文学。”巧合的是,韩松《2066年之西行漫记》中关于世贸中心大楼被炸、全球金融体系崩溃等的描写,都 被现实所发生的一一应证了。
本报去年曾刊发了王德威的演讲长文《乌托邦,恶托邦,异托邦——从鲁迅到刘慈欣》,其中说:“阅读刘慈欣、韩松等人的科幻小说让我觉得,我们应 该持续地来想象中国文学在各个文类、各种创作方式上所可能展现的新意。”现在确实是重新认识科幻文学价值的时候了,《南方文坛》杂志曾刊登过一系列关于 “当下中国的科幻文学”的论文,颇为引人注目。
科幻文学如何吸引更多读者
在《三体》系列中,刘慈欣以华丽的笔法描述了人类文明和三体文明之间的冲突和战争。整部小说贯穿着一个“黑暗森林法则”: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 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般潜行于林间,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 灭之。刘慈欣认为,在传统小说叙事中一个人的道德往往是相对固定的,而他在科幻小说中试图阐明,“人类的价值观和道德是随着世界的设定而不断变化的,这也 许更符合我们真实的人类历史”。按照当前“硬科幻”和“软科幻”的分类,刘慈欣的《三体》无疑是一部硬科幻,而硬科幻一般会因其复杂的科学和理论阐述而难 以被普通读者接受,但是《三体》系列却是近些年最畅销的科幻小说。
刘慈欣说,他自己就是个科幻迷,所以他主要是为科幻迷而写作。但在写《三体》系列的前两本时,他还是多少考虑到科幻迷之外的读者共同的欣赏趣 味,结果反响还不错。到了第三部,他觉得系列书籍一般是越写越糟,成功的可能性不大,那就干脆专门为科幻迷写作就算了。于是《三体3:死神永生》就回到那 种比较“纯科幻”的路子了,结果反而是第三部赢得了科幻圈以外的读者认可。刘慈欣因此感慨:“科幻文学坚持自己的理念是没错的!如果不坚持而去迎合读者, 你不但把科幻的东西给丢了,也争取不到读者。这说明,科幻美学在中国是能够引起共鸣的,不光是在科幻迷里,而且还可以蔓延到普通读者中。”
坚守住“科幻”的理念,才能保持住这种文类的独立性,但是科幻作家们在写作的过程中考虑到读者障碍的问题也是有必要的。钱莉芳说,她一直以来都 喜欢阅读通俗小说,在写作中不知不觉就往那个方向偏了。在《天命》中,她比较注意设置悬念,在人物塑造上下工夫,保持语句的“舒适度”。她认为,小说本来 就是一种通俗化的文学体裁,天生就该“伺候”读者,而不是让读者来将就。若作冷艳高贵状,偶一为之可能觉得新鲜,时间一长,读者肯定不买账。科幻小说也是 小说,带个“科”字已经够小众了,若也玩这一手,简直就是慢性自杀。当被问到这样是否会影响到作者的独立表达时,钱莉芳说:“写小说就是一种跟读者交流的 方式,你既要表达自己的观点,也要让别人乐于去倾听,这是需要兼顾的。换句话说,尽可能用别人能接受的方式去表达自己的独立思考。”
在《三体》之后,科幻文学的出版状况变得相对乐观,这是否能够带动科幻文学真正走向繁荣呢?韩松说,科幻文学之所以在国内无法形成一个热潮,原 因在于我们缺乏一种热爱科学、科幻的文化氛围。所以,我们的科幻作者和科幻作品并不是特别多。但是相信“80后”、“90后”的科幻作家会写出一批杰出的 作品,因为他们大都是在城市的翻新和信息的轰炸中成长起来的,没有农业文明的包袱。吴岩认为,从世界性的未来趋势来看,科幻文学已经基本上走完了自己的历 史进程。因为现在科技对未来的推进已经不在远方而是无限接近于现实,所以原有的科幻文学已经不足以表达这复杂的社会现实。但我们是一个多元化的国家,有着 多元的现实,所以在中国还会有一个科幻文学的余波,甚至有些外国研究者认为中国是科幻文学的下一个增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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