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叙述艺术
有一些论者把全知的审美视角看成是一种古老的、美学价值低的一种叙述方式,是缺乏根据的。在我国三十年代,曾经有过一次关于叙述人称和视角的争论。郁达夫在《日记文学》一文中说,大凡文学作品,多少带点自叙传色彩,若以第三人称写出,则时常有误成第一人称的地方。而且叙述这第三人我的主人公的心理状态过于详细时,读者会疑心这别人的心思,作者何以会晓得这样精细?于是那一种幻灭之感,就使文学的真实性消失了。鲁迅不同意郁达夫的看法,指出:这是把事实与真实混为一谈,“是要使读者信一切所写为事实,靠事实来取得真实性,所以一与事实相左,那真实性也随即灭亡。如果他先意识到这一切是创作,即是他个人的创作,便自然没有挂碍了。”所以,“一般的幻灭的悲哀,我以为不在假,而在以假为真。”鲁迅在这里把《红楼梦》与《林黛玉日记》加以分析比较,以为《红楼梦》选择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并没有损害它的真实性,而《林黛玉日记》用第一人称,参与叙述人的限知视角,却给人虚假的感觉,“一页能够使我不舒服小半天。”
但《红楼梦》叙事艺术成就还不仅仅表现在全知视角的成功运用,更重要的还在于曹雪芹巧妙地在全知叙述人的全知视角中,溶入了参与叙述人的限知视角,对叙述方式进行了创造性的艺术处理。
我们这里说的参与叙述人是指作品中事件的参与者,他是作品中一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可以是作品中的主要人物,也可以次要人物。由于叙述者是作品中的一个人物,他与全知视角叙述人不同,他所叙述的只能是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所以称为参与叙述人的限知视角。《红楼梦》由于在全知视角中溶入了参与叙述人的限知视角,大大提高了艺术的表现力。
第三回写林黛玉初进荣国府,此时林黛玉刚死了母亲,奉父亲之命,投奔外婆家,第一次与贾府众多的人物见面,作者以石头作为全知叙述人从全知视角展开叙述,在此基础上,又精心穿插了几组人物的限知叙述,用他们之间的相互观察来刻划人物。贾母、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王夫人、王熙凤、贾宝玉,这些人物都是通过第一次来到贾府的林黛玉的眼睛和独特的心理感受来写的。而林黛玉的形象,则又通过贾府众人的眼睛和心理感受来写。其中林黛玉与王熙凤,林黛玉与贾宝玉之间的相互观察感受尤为精细,是《红楼梦》中出色的篇章。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环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懵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环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玉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
这是黛玉眼中的贾宝玉,接下去写贾宝玉眼中的林黛玉: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姐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人各别:两弯似蹙非蹙 烟眉,……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总之,这一回,叙述人和叙述视角在黛玉与众人之间频繁地转移:写黛玉,叙述视角散见于众人;写众人,叙述视角又集中于黛玉。概括地说,就是:一人看众人,写出了众人,也写出了一个;众人看一人,写出了一人,也写出了众人。全知叙述人的全知叙述视角与参与叙述人的限知视角之间的转换,使几对参与叙述人的视线就象数对抛物体,相互交叉,两两对立,构成了一种叙述的立体网状结构,写得有声有色,精妙绝伦。
刘姥姥三进荣国府,是曹雪芹运用全知视角溶入参预叙述人的限知视角进行叙述,在艺术上很成功的一个例子。试想一个生活无继,求人告贷的农村老妪,突然走进与她的生活有着霄壤之别的富贵人家贾府,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看到了什么,她经历了什么,她有着什么样遭遇和感受。曹雪芹运用石头全知视角溶入刘姥姥参预叙述人的限知视角进行叙述,既把握了刘姥姥三进荣国府事件的整个过程,又同时细致地把刘姥姥独特的观察、经历、遭遇、感受直接传达出来。我们这里只举一个小小的细节为例:当刘姥姥被引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犹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却耀眼争光,使人头悬目眩……
刘姥姥只听见咯当咯当响声,大有似乎打箩柜筛面的一般,不免东瞧西望的。忽见堂屋中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又坠着一个枰砣般一物,不住的乱幌。刘姥姥心中想着:“这是什么爱物儿?有甚用呢?”正呆时,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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