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甫《羊的门》 中原乡村官场写实
在平原上,阅过了这些草的名讳,你就会发现,平原上的草是在"败"中求生,在"小"中求活的。它从来就没有高贵过,它甚至没有稍稍鲜亮一点的称谓,你看吧:小虫窝蛋、狗狗秧、败节草、灰灰菜、马屎菜、驴尾巴蒿……它的卑下和低劣,它的渺小和贫贱,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是显现在外的,是经过时光浸染,经过生命艺术包装的。
在平原的乡野,无论你走进任何一个村落,三步之内,它就会听到这样的招呼声:"吃了么?""吃了么?"是一种泛泛的亲切,是一般性的问候。
所以,"吃了么?"是平原上的第一句话。说过"吃了么?"之后,一般是不会再说第二句话的,除非是相熟的朋友,或是比较亲近的人。到了亲人相见或是朋友见面的时候,你才会听到在豫中平原上广为流行的第二句话:"上屋吧。"
这时的"上屋吧"就成了一种特别的邀请,成了一种真心实意的表达,成了一种表面淡化了的、却又是肉贴肉的亲切。在平原的乡村,如果你走进一户相熟的人家,狗在你的腿边"汪汪"地叫着,这时候有主人从院子里迎出来,说一声:"来了?上屋吧。"
这就用不着再说什么了,这是在告诉你,你已经到"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自然会受到最好的款待,连狗都不会再咬,顺从地对你摇一摇尾巴……在这句话里,"屋"的发音是很重的,"屋"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家园的象征,也是避难之所的象征。
无处不在写中原的人,我们祖祖辈辈的先人和正在活着的人。这些描写都是暗示和隐语,让作者一段一段解剖给我们看,看他掘开中国人心灵的黑暗底层。真正触及灵魂的震撼,我想不是一个中国人,不是一个中原人,是不会更深刻理解这些的。
中国是一个最喜欢研究人的国家,历数自古至今的各种名著,无不在写与人斗。呼天成就是一个善于经营“人场”的高手,他号称从不经营商场,作为最精明的经营人场的“企业家”,他具有长远投资 眼光,长年累月投下“人情”:在最困难的年月找遍全村借来五个鸡蛋送给上面来的工作队干部,冒着极大风险将被打断腰的省委副书记藏在家中一年半,不断提携那些插队的知青、邻村邻乡的好苗子。这种长期的“人情”投资,收获之大,可想而知。不论他是不是有着主观目的,但客观结果必然是一张庞大的关系人情网。当这些他提携或是帮助过的人成为“人物”以后,呼天成再不失时机通过“慰问”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让对方记得对他所欠下的情。
更高明的是呼天成不会随便浪费这种投资,不是关键时刻,他宁愿付出更多的代价,也要继续掌握这份投资。文中欠下人情的行长部长,无不痛哭流涕,感叹胡伯咋就不使用我!到这种境界,真是玩人玩到极致了。一次呼天成外出,遇到车祸,秘书不懂事,居然拨了8个电话,呼天成大怒,并非象他说的,是太张扬了,而是这么草率就浪费了8份投资,太心痛了。
最有眼光的估计是孙布袋了——那个一辈子没有文化、没有尊严的惯偷。在他临死前对呼天成说的话,一语道破了呼天成做事情的寓意何在:“我放了三十年羊,你放了三十年我,人也是畜生啊。”!是的,呼天成就是他们的门,他是牧羊的人,他是他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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