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晋阳长篇小说《中国式二代》

　　从校内到校外，从家庭到社会，从国内到国外，“官二代”“富二代”“贫二代”构成了一幅中国式的“二代”众生图。他们面对成长的困惑，爱情的迷惘，学习的烦恼，友情的蜕变，人性的纠结，生存与就业的压力……虽然出身不同、性格迥异、个性独特，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叛逆。他们与中国式教育格格不入，与传统的社会形态大相迳庭，与父辈的要求和期望南辕北辙。他们迷茫而又清醒，叛逆而又执着，苦闷而又快乐……他们在叛逆中成长，在成长中分化;然而他们都怀着一颗善良的心，和一个美好的愿望!

　　阅读青年作家晋阳的长篇小说《中国式二代》(作家出版社2012年1月出版)，带给我的是一种粗粝、狂放、野性、多少显得有点陌生的审美体验。作者是一位出生于1988年的“80后”作家，这部小说是他的长篇小说处女作。作为一部书写、表现一代年轻人青春成长的作品，小说采用的是第一人称自叙的叙事方式。根据我对作者情况的一些了解，基本可以断定，小说有着相当突出的自传性色彩，凝结著作者自己鲜活真切的青春期生活体验。小说的故事主要发生在大学校园之内，可以说是对于当下时代大学生活的一种镜像式再现。

　　对于一个初涉小说创作的青年作家来说，肯定会有所学习、有所师承的。我们注意到，在小说后记中，晋阳曾经专门提及美国作家塞林格及其经典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在小说叙事过程中，叙事者“我”也曾经特别强调，自己喜欢同为美国作家的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很显然，在文学谱系学的意义上，晋阳自己的青春期书写，曾经受到过以上两位异域作家的影响。阅读《中国式二代》，其中所散发出的以上两部小说的气息是非常鲜明的。此外，尽管晋阳自己没有提及，但如果着眼于中国本土作家的话，那么，王朔对于晋阳的影响，我觉得也是不容忽视的。

　　具而言之，《中国式二代》在两个方面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其一是小说表现力很强的、携带并散发着浓郁时代气息的叙事语言。“时间在腐烂中慢慢流逝，我觉得自己的未来却越来越难以把握。”“理想在这个社会已经失去了光环，犹如皇帝的新衣，总会裸露褪掉，露出背后的现实。”“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原创’，可悲的是很多人渐渐地都成了‘盗版’。”“外边天气的热度真和超女选秀的舞台似的，可惜没有粉丝尖叫。”时间可以“腐烂”，理想是“皇帝的新衣”，天气的热度居然堪比“超女选秀的舞台”，人可以是“原创”，也可以是“盗版”，这些语言的新鲜与陌生度，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真难为晋阳能够写得出来。不仅如此，小说中那些不断夹杂着英语单词的叙事语句的频繁出现，也都让读者过目难忘。所有这些，都极其有力地凸显出一代青年的基本生存状态。很难想象，假若舍弃了这样一种多少显得有些越轨但却充满了青春激情的原生态叙述语言，晋阳是否还能够把当下时代青年大学生的生活如此活灵活现地呈现在广大读者面前。小说是语言的艺术，一个作家能否运用富有艺术表现力的及物语言准确到位地描摹再现自己的表现对象，乃是衡量评价其小说创作成功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准。在小说创作上初出茅庐的晋阳，在叙事语言的运用上能够抵达这样一种相对成熟的地步，充分证明其具备良好的写作潜力。

　　与语言的熟练运用相比较显得更重要的，是晋阳凭借这样一种近乎于原生态的叙事语言，对一代青年青春期生活境况的真切展示。小说题名为“中国式二代”，这个命名很显然袭用了当下时代社会上流行的所谓“官二代”与“富二代”的说法。但与通行的说法相比较，晋阳自己又有所拓展，在其中又增加了所谓“贫二代”这样一个层面。“官二代”、“富二代”，再加上“贫二代”，三种“二代”叠加起来，晋阳小说试图描写展示的，实际上也就是他自己这一代青年大学生真实的青春自画像。必须看到，晋阳他们这一代大学生所处的时代，正是所谓市场经济充分发展之后的一个极端物质化的时代。这样一个以金钱拜物教为主导的物欲横流的时代，在根本上影响决定着这一代青年的思想行为方式。因此，我们在小说中所看到的就是物质化现实对于年轻人心灵世界的根本制约影响。无论是作为“官二代”的晋阳、欧耶，还是作为“富二代”的小孩、阿杜，抑或是作为“贫二代”的缸子、小高，乃至身为女性的迟丽萍、徐晓虹、崔雅娟，小说既表现了他们成长的困惑与茫然，也表现了他们爱情的迷狂与混乱，更表现了他们对于人生理想的叛逆与追求。一方面是玩世不恭、悲观厌世，另一方面却又有着对于自己未来命运的真切焦虑。这一切，正如晋阳自己在后记中所说：“同样是资本狂飙的时代，所谓经济增长迅速，GDP突飞猛进;也同样是贫富悬殊不断扩大，社会矛盾日益激化，年轻的一代人觉得既苦闷又迷茫，甚至让老一辈的人们感觉他们是近乎于垮掉的一代。”然而，晋阳笔下的这些中国新时代青年，毕竟与塞林格笔下的霍尔顿不同，尽管置身于一个物质化时代，无法避免地受到了物欲时尚的负面影响，但他们中的主流归根到底还是有着某种高远人生追求的。惟其如此，晋阳才会以“你——无论是富二代贫二代还是官二代，选择好走什么样的道路了吗?”的叙事话语来为自己的小说作结。

　　晋阳毕竟是初涉小说创作，所以，在思想艺术方面存在的问题还是不少。比如，人物形象塑造的问题。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应该非常注重人物形象的刻画塑造，但晋阳在这一点上显然做得还很不够。即如小孩这一形象，晋阳最后是想把他塑造成为具有社会关怀和担当意识的新一代青年，但小说对他性格转变的前后逻辑关系，却明显交待得不够充分。再比如，小说的艺术结构问题。小说开头从晋阳回国写起，然后就以回忆的方式开始了对于自己青春岁月的记述。小说的主体部分，是一种严格的顺时序叙述，缺少节奏与变化，作家并未在小说的艺术结构上进行精心的结撰，以后应该在这一方面多加注意。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位“80后”作家的长篇小说处女作，《中国式二代》的写作从总体上还是值得肯定的。在真心希望晋阳能够在未来的小说创作道路上越走越远的同时，有一点想要提醒晋阳的是，最好不要再轻易地从事长篇小说的创作。许多作家的成功经验都充分说明，中短篇小说的创作训练，能够在最大程度上提升作家的创作水平。所以，我希望晋阳也可以先多写一点中短篇小说，尤其是最见作家艺术能力的短篇小说。在积累了一定的艺术经验之后，再来写作长篇小说，才有可能进入一种更高的思想艺术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