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的内涵与历史——读路魆《最后一次变形》
《最后一次变形》中路魆把“变形”作为小说的核心机制来使用,事实上具有很大的挑战性。重要的不是小说用没用变形,而是如何使用了它,达成了怎样的效果。《最后一次变形》将变形置于一对状态之间:社会性的和私人性的,就此上演变形的戏剧。
小说首先考虑的是变形者置身社会中的可能状态,这也是小说着墨颇多的地方。显然在路魆看来,变形在他者眼中的惊奇是有限度的,它很快会被现实以现实的方式进行理解和归置。小说讨论提到最多的就是对变形的功利主义的理解,“在大家眼中,拥有变形天赋的表哥,只是一个没有人格可言、任人使唤的万能工具,并美其名曰:‘为大家做贡献。’”在姨妈、路人、可以雇佣他的老板们的眼中表哥可以为了越狱变成蚊子,为了不睡觉变成马,为了忍饥挨饿变成蜥蜴骆驼,为了送表弟相亲变成车子,为了一顿晚饭变成擀面杖,为了给客人坐变成椅子,为了调查偷情变成苍蝇,为了赚钱去马戏团变成猴子老虎火圈……
而在私人性的方面,则是表哥自己如何看待自己的禀赋,在他看来变形是只有自己才能理解的一种艺术,它对自己的意义并不是它的功用性,而是它无目的的技艺性,他在挑战自己变形能力的难度,小说的最后则是他技艺性的某种“巅峰”,“最后一次变形”他变成了一切。而二者之间的落差就是作者想要说明的东西,一方面是“姨妈埋怨”的“他那么沉迷变形,全世界都给他这个机会,为什么他还郁郁寡欢?”一方面是“让我的变形艺术走到了顶峰”的想法。
小说还存在着许多问题。最重要的是变形能力的来源。路魆丝毫没有回避卡夫卡的影响,小说里他直接把表哥变形能力的源起与卡夫卡的《变形记》联系起来,表哥是在同我阅读了《变形记》的绘本之后才拥有了这一能力的。这样处理的最重要的问题是,幼小的表哥仅仅继承了格里高尔的形式,而对其身上所携带的社会文化内涵一无所知(小说也提到那个绘本对原著有根本性的改动),同时又没有赋予变形以任何其它的内涵,变形因而成为了一种抽象的艺术。
这就是说,变形失去了非如此不可的理由,表哥的精神是空洞无物的,他并不真的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变形,他的变形艺术只是对其功能性的厌倦。这固然也说得通,只是并不真的具有批判性,表哥的形象因而对应的只是嬉皮士式的反对者,而不是因为对某种真实有所体验而表现为反题形式的艺术家,梵高式的艺术家。(小说中提到的对于所变之物的感同身受,可以作为一种解决方式,但作者并未重视。)
从形式上看,《最后一次变形》是将卡夫卡《变形记》的形式套用在其《饥饿艺术家》上。但是《饥饿艺术家》中精神看似同样空洞无物的主人公,其实有着非常坚实的立足基础,他死前曾透露过他表演饥饿艺术的缘由,那并非是某种无来由的艺术冲动,他说“因为我找不到适合自己口味的食物。假如我找到这样的食物,请相信,我不会这样惊动视听,并像你和大家一样,吃得饱饱的。”这里饥饿艺术巨大而深刻的象征性昭然若揭,它和格里高尔的变形分享着同样的内涵。而在路魆的小说中我们看不到这样的精神指向,围绕在变形艺术周围的是讲价、找工作和拒绝工作、躺平、欺骗、出轨、漫威变种人式的片段、一间靠海的房子、关于境界的某些文化花边式的想象……以这样意料之外的方式,路魆的小说把握到了这个时代的悲哀的内核。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