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颖墨小说集《小岛》印象:内敛着激情 焕发出阳光
“内敛着激情,蕴藏着感动,焕发出阳光。”——这是王蒙先生对陆颖墨海军题材精短小说创作的评价。我觉得再恰切不过,就用做了这篇文章的标题。“内敛着激情”,是小说集《小岛》的整体情感基调、叙述基调,而“焕发出阳光”则直抵作者的心灵状态、生命状态。在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2019年,小说集《小岛》入选作家出版社十大好书。这部短篇小说集的作品,代表陆颖墨目前为止文学创作的最高水平。《小岛》一书收入的28篇作品中,小小说占21篇,有《归航》《小岛》《远航》《彼岸》《海骚》《潮声》《潜浮》《舱门》《升腾》等篇什。从某种意义上讲,小说集《小岛》是近阶段军旅小小说的重要收获,推动了军旅小小说的发展。小小说因其以少少许胜多多许的艺术特质,易读易传播,它是适合群众文学实践的文体,其兴盛发展的社会意义大于其文学意义,也就是冯骥才先生所说的“小小说是中国文学的事情”。如此说来,《小岛》一书的深入人心,也是文学幸事。
小说集《小岛》是军旅文学实践,同时也是海洋文学实践,它拓展了一种文学书写空间。《小岛》一书写我国新时期海军的家国情、官兵情、战友情、母子情、夫妻情等等。书中人物活动地域多集中在南中国海。海、南中国海、海军,小说集《小岛》中的这三个核心素材无一不刺激人们的阅读期待。首先,我们更多的文学作品是大陆文明的产物,海洋文学在我国从古到今都是比较稀罕的。其次,南中国海域,对更大多数国人来讲充满神秘。最后一点就是,海军是国际性兵种同时又是综合性兵种,这里面必定涉及海军知识储备,作者会如何呈现?《小岛》这部小说集绝大部分内容写的是海军这一特殊群体对海疆的守卫,但其前提是人类在海洋上生存的一种状况,那是完全不同于陆地生存的。比如《归航》里海军官兵与凶险莫测的土台风、滚地雷的搏斗,《小岛》一文里自然条件的严苛,尤其是《海骚》把大海的面目、把人类深入大海时的常态直接推送到读者面前……这些都给习惯于陆地生存的人们带来很不一样的阅读感受,进而会对蓝色文明的精神内在产生一种思索。小说集《小岛》对南中国海物候的描述据说深受中、小学生喜爱,其实作为成年读者也很受吸引。在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小岛上服役的军犬、追着军舰飞行的海鸥、晕船的老鼠、被台风瞬间削成“板寸”的椰子树等等,都是别开生面的文学场景。作者海军知识储备的丰足,是小说集《小岛》成功的保障之一,硬核的知识储备被作者无缝嵌入文学描述,绝无生硬与隔阂,倒带给人阅读上的畅快之感,抬升文学质地。
小说集《小岛》写对祖国的深情,用笔坚定而沉稳,感情真挚却克制抒情。祖国、国土,在作者的心里,历经近四十年军旅生涯的发酵、升华,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他心中的一股热流,是他生命的一个原点。和平时期,人们书写个体对祖国的感情时,有些作品有飘忽之感:我写得能否达到应有高度?是否高而空?是否热而假?这些犹疑,读者在阅读中多少都能感知出来,这会直接影响作品的感染力。陆颖墨写海军官兵对祖国的深情时那番克制与内敛,起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那就是能有冲击力地唤醒读者身心深处的爱国精神。《归航》,是我在2017年为《百花园》当年第8期约的头题作品,定位就是军旅题材、主旋律。当时陆颖墨的工作非常繁忙,直到二校,《归航》才发来。其间,我担心是“应景之制”。读罢,感到这是陆颖墨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之后的“回归之作”,内心很感激。稿子下印厂后的当天,陆颖墨又将作品屡修屡改,计23次。修改的过程,也是编作交流的过程。直到今天,我读《归航》中的那句“向着祖国,归航”时,心中依然会有一种既沉又热的感觉,那是作品引发的感动。《小岛》一文被编入教育部统编的《语文》教材,陆颖墨被称为“课文作家”。从此,《小岛》一文以一种经典的方式存在。《小岛》这篇小小说是几近完美的作品,文学与爱国,个体与祖国,礁盘与国土,官与兵,各种关系处理到位,宽宏情怀在细节中充实,细节在情怀中发光。我想象自己是五年级学生,或许多年以后我都会记得那雪白珊瑚上的红血,那绿油油的菜地构成的中国地图,那地图上升起的血红太阳,那将军的标准军礼。《潮声》写守防士兵与祖国心跳的关系,这个跨度是很难处理的,但《潮声》的完成度极高。完成度极高,体现在作品自然、从容的气质里,似乎作者根本不知道这个艺术处理上的难度,似乎这个作品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都来自真实,作者只是把它照样复述了出来。《潮声》写出了难写之处,颇见功力,似乎是一种不带文学动机的写作。若说成就《潮声》的是营构之功,我倒更愿意把它的成功解读为:作者对守防官兵具足诚意,他理解他们;作者与笔下人物心脉相连;作者的艺术创作与他现实的生活既不互相利用也不互相侵犯,而是圆融无碍。
将领爱兵,是古今中外的优质军事传统。小说集《小岛》里,着意写出“官爱兵”主题的文章有三篇:《小岛》《舱门》《潜浮》。三篇的共同点是都把这种爱引向最大化:《小岛》一文里的将军看到岛上的菜地,想到的是在所有守岛守礁部队推广种菜法子;《舱门》里的将军看到黄桃罐头,想到的是所有特殊守防地官兵的生理与心理健康;《潜浮》里的司令对一字之执著,也是源于对兵的深切之爱。三题相通的艺术手法是,作者让这种爱存在将军、司令的心里,引而不发。只有《舱门》里的将军道出心声,那是在被逼无奈的情形之下。通读小说集《小岛》,你会意识到,“爱兵如子”已成为作者日常思维方式的一部分。了解一位作家的短篇创作,最好的是要通读他的短篇小说集。只读其个别短篇,是不能很好地了解其创作思想与艺术概貌的。
小说集《小岛》里把军犬、战舰、导弹拟人化,赋予他们特殊的情感和生命意义,书写别样的战友情。而且读者能明显感受到,作者在写军犬、战舰、导弹这些“战友”时,用笔细,用情深。以《彼岸》为例。因守岛需要而超龄服役的军犬海虎,误伤它的“兄弟”训犬员王海生后,不吃不喝,等候海生;知情后的海生,偷跑出医院辗转回到龙凤岛。“兄弟”重逢,猛烈拥抱的那一刻,海虎停止呼吸。看文中第一句:“要说这龙凤岛上的居民,海虎是老资格了。”“龙凤”不可忽略了,龙凤呈祥,一个“祥”的意境,是作者送给海虎最深的祝愿;再看标题:彼岸,寓意有乐无苦的境地,那是作者在心里为海虎安排的最终归宿;再看行文,“海虎一下子扑向海面,它优美地扭动着身子……”类似“优美”这样温柔抒情的词,在满纸阳刚之气的小说集《小岛》中仅此一处。《远航》中的舰长与战舰彼此融入对方的生命,命运感与使命感交织,沉雄之美与细腻之情相谐。《升腾》里的导弹兵和导弹心灵相依,写出了兵的寂寞之苦与内心的丰盈之善。若非爱得深沉,不会成就这般文字。正如作者自己所说:“《远航》,我本来想以宏大叙事开始,开头就这样写:‘西昌舰要开始它最后一次远航’,但感觉有点儿‘大’。后来就改成了‘西昌舰要走了,是最后一次’。我把叙述对象西昌舰当成了自己的战友。”
英雄主义、理想主义,在小说集《小岛》里自在、大方地舒展。近几十年来,物质世界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碾压在该书中了无痕迹。英雄主义、理想主义在一篇篇文章中,坦然自若地展示着它们最初的光亮,甚至都看不到它们对物质、对欲望的抵抗,更没有它们在物欲面前的蜷缩,因为物欲在小说集《小岛》中就没有出现过。这真是近来一个奇特的阅读经历。有什么样的心灵就会有什么样的文学作品。在作者心里,军旅一途,就是英雄之地、理想之地,是奉献之地、纯洁之地,处处焕发出阳光,它就是圣地。
小说集《小岛》是作者近四十年军旅生涯的文学写真,它的故事原始模型结实,自带雄浑的力量,而它的叙事风格与这种力量感相称,简洁有力、克制内敛,这是整个小说集弥足可贵的昂扬情绪。《小岛》一书追随英雄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心跳的速度,体验他们血液的热度。博尔赫斯对文学创作效果的期待是:让人脉管里的血流加速,让人的胸膛挺起。小说集《小岛》做到了。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