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秀竹的生活战斗》:活着,活得盛大
刘汀近期一直在书写“她们”的生活,他没有玩任何投机的花招,就是去书写处于不同人生阶段的女性的故事。这些故事主角们有阅历,对生活充满热情,也会陷入低谷,大多辗转流离,为活着本身而奔忙。尹雪梅热情活泼善良,对所有事物充满照顾的欲望,又那么勤快、能干、心灵手巧,精于厨艺。不爱她的人,也只能说根本就不爱生活,“我尹雪梅不是个废人,要是给我机会,我能干成不小的事儿。”(《人人都爱尹雪梅》)普通青年苏慧兰中人之资,但还保持着老少女的心态,努力上进跟着时代的脚步走,听诗歌朗诵会、玩抖音,也会有说走就走的旅行和真诚的眼泪。(《少女苏慧兰》)魏小菊一个不自觉的流浪者,凭着本能逃离和背叛原来生活的人,一路漂泊无法安定下来,孩子婚姻家庭都束缚不住,她是被远方和另一种生活诱惑了的人,找不到人生形式的女人。(《魏小菊》)这些女性拥有难以解释的倔强和野蛮能量,她们能在夹缝中腾挪伸缩,一个个都像“活着,活得盛大”(托尔斯泰)的标语。
《何秀竹的生活战斗》写了一个山东女孩,跟最近的热点新闻故事有太多不谋而合之处,这个生于八十年代初的姑娘,生活中充满了这个时代中的狗血故事。比如在中专毕业的分配中,被更有心机的朋友以身体作为代价顶替了名额,她只能去一个小工厂做技术工人。中年的何秀竹在为儿子选学区房的心理中,又撞到了中产社区阶层的热搜话题,低阶层的家长们踮起脚尖期望能蹭更高阶层的人脉资源,也隔离和告别穷蹇的记忆和人群,而到底能否实现尚需观察。这些结点酸楚地掸打着一个个普通奋斗者无声无色的人生幕布。
小说没有停留在这些戏剧化的情节上,它总体上是一个女孩的成长史,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一个弱势阶层的女孩形成了刚强的战斗精神,有谋划有计策,点点滴滴建设自己的生活营盘。何秀竹的故事无意中踩中了热点新闻,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一个知根知底在同一片土地中生长起来的同龄人,我看着何秀竹在生活中左冲右突,同时她的脸色幻化成各个我熟悉的亲朋旧友。我们共享了这种“无畏”、“战斗”的热忱,也实现了自我成长和空间转移,但依然是一个普通人,就像顶格书写的小人物生活史。小说是从2019年切入的,乡村女孩何秀竹越过了种种障碍和暗礁,来到人生的中途,以研究生学历和积极的生活热情挤入了大城市的中产阶级,她的生活充满了战斗精神,“不管是文斗还是武斗,不管是公开斗还是暗地斗,不管是跟别人斗还是跟自己斗,战斗,取得胜利,或者撤退等着将来取得胜利,就是她多年来唯一遵循的逻辑。”此时,固然生活中的战斗仍然在继续,但生活基本成型,当下即是高光时刻,于是她的半生故事以现实与回忆两个部分交错在作家的叙事中,事实上也是一个人生碰到天花板的中年女性的精神支线。
正在进行的家庭生活,与丈夫马勋在生活的细枝末节里斗智斗勇,维系着家庭又有自我存在感和意义。在家长沟通群里积极争取话事权,并持续参与应对着教育焦虑。在战斗的间隙或者打盹的时刻涌入的,是她的青少年时代层层叠叠的记忆,组合家庭的尴尬,读书的出路与选择的不自由,家庭的拖累与她的奋进、挣扎。小说中交代了何秀竹对大学老师隐约的暗恋,与学长充满疗愈的兄妹感,在小工厂与小胡寡淡凑合的初恋,与洗头小弟的暧昧。爱情这个词,在何秀竹的生活中撤离了所有偶像剧和浪漫成分,它湮没在时间中,但又在一些时刻,侵扰着正在进行的生活,像一味调料或者花边。也像少年时迷信中的替身,时不时让何秀竹跳出来观看现在的生活,回望过去的世界,对着正在进行的生活流出一会神儿。如果我们要按照文学技术或者社会学意义的角度去看何秀竹的生活,好像她哪一条都不符合,但又沾点边,她挑战着那种蓄意而为的文学观看行为。何秀竹的形象是人生所有的时间,是心怀过的、被压制又熄灭的恐惧和欢乐,是所有能确证自己的情绪和机心,是活着本身。
何秀竹与刘汀小说中的其他女性一样,生活中不乏悲情,但又不是悲情故事所能承纳的,她们自由而盛情,放肆而有纪律,就像詹姆斯伍德对于散文写作理想句法的描述:“它是一段长长的激流,形式上有所掌控而又有狂欢的凌乱,滚滚向前推动也能随性分心旁逸,盛装出席却顶一头乱发,小心周到同时无法无天,青红是非混为一谈。”她们就是生活的万千表象,没有理性的精致,漂浮在生活的热流上,更不是批判者和省思者,也可能作者拒绝这种跟生活隔开的距离。他愿意投入到市井烟火之中去辨认出这些普普通通的女性形象,像她们能描绘自己一样,描绘她们。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