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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伟章小说集《寂静史》:人性的弧光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艺报 | 李美皆 2020年0 点击数:
罗伟章的《寂静史》一书由《现实生活》《一种鸟的名字》《寂静史》等七个中篇小说组成,写孤独、隔膜、变异的人格以及压抑与绝望的暗涌,如何以各种刁钻的角度包围着我们的生活,所以,它又可以视为不同声部、同一主题的长篇小说,是中国社会的异人志系列。罗伟章是具有高度创作自觉的作家,《声音史》和《寂静史》这种反小说的命名,彰显出他不随俗不从众的创作路径,他坚持与生活拉开距离来清醒洞见的创作立场。

《现实生活》塑造了一个阿甘式的白痴天才胡坚,他聪明过人,然而从小就喜欢躺着,所以给人一种废人的感觉。成人之后,胡坚依然给人一种随时随地要躺下去的印象,在妻子的眼里,他坐享其成,躺着就把人生完成了,而且不需要忍受痛苦的折磨,因为他的钝感力使他不可能知道妻子的秘密。然而,只是当上一个科长,胡坚就似乎睡醒了。他穿起了西装,意气风发,懂得了为领导按电梯并目送电梯上升,别人会做的他都会做了。当他躺着的时候,他的人格是站立的;当他站起来的时候,他的人格却躺下了。然而,社会认可的就是躺下的人格,这证明着一个人的社会化程度。健全的人格需要健康的社会,罗伟章的社会批判含蓄而有力。

《月光边境》是一个希区柯克式的故事,也是一部个体孤立存在的寂寞志。密集人群中令人绝望的隔绝,是人与人之间的常态。林娅是孤独的,同住的一对小男女虽然近在隔壁,却仿佛流放在两座岛上。对面四层楼上与她斜对的一个从不关窗帘的小伙子,却仿佛与她息息相关。她偷偷眺望他的生活,揣测他也是跟自己一样孤独的。移情别恋的前男友在她心里缔造了一个魔鬼,使她一直逃不开人性的咬噬。她曾经想给前男友移情别恋的对象泼一瓶硫酸,最终没有泼出去,当她收起心里的那瓶硫酸,准备享受一个男人的温情时,一瓶硫酸却正在泼向她。男人的温情正是硫酸瓶子上的完美装饰。《月光边境》中呈现的人与人之间隔膜孤绝的状态,造成了令人无语而惊的“他人即地狱”的效果。

《越界》也是一个有着“他人即地狱”关系格局的小说。汤成民对女镇长垂涎三尺,女镇长为了显示自己的言出必果,需要亲吻汤成民的猪。汤成民为了讨好女镇长,把猪训练出了直立行走的本事,使猪主动亲吻了女镇长。直立行走本是人的特征,却出现在猪身上,人和直立行走的猪之间,有着多大差距?匍匐爬行的人,又和猪有着多大差距?二者是人猪共名,都叫汤成民。这只叫汤成民的被阉了的猪,却比人更有勇气去追求自由,它固执地要回到自己的故乡,它长出了獠牙,猎枪逼近时,一个声音高叫着:汤成民,快跑!这是自由的呼声。

《一种鸟的名字》对于人性之殇的表现入木三分,在波澜不惊中令人惊悚。李向志缺席的父亲被判定为国民党特务,在政治运动的年代,作为“特务婆娘”的母亲白天受尽凌辱,夜里还会有一个大胡子来到母亲和他的二人小床上。何以抵御恐惧与肮脏?她只有紧紧搂住小小的儿子,以逃避伤害。儿子是她最后一个干净安全的屋角,是她最后的救赎。然而,儿子用什么来救赎呢?那一切黑暗已经注入他的身心,却没有出口。当她向儿子寻求最后一丝洁净时,便使儿子变成了肮脏的载体,他再也无法洗净自己。他这一生一直在逃离中,然而又逃无可逃。这篇小说把李向志的人性变异置于日常当中,由偶尔的发现劈开生活的表面,许多不经意背后的波谲云诡便层层曝光,令人不寒而栗。惊心动魄的扭曲戕害,无处可逃无以超度的痛楚,伤到了母与子人性的根本。小说对于失控的人性之恶的痛斥,同时也是有力的控诉和清算。

罗伟章非常着迷于寂静与声音的辩证与互证关系。《声音史》的主人公能从声音中听出寂静,从寂静中听出声音。《回忆一个恶人》中写监狱的声音与寂静,也是敏锐的神来之笔:到处都很静,静得能听见静的声音,围墙之内更是,分明只有两个人走路,却像来了一支队伍。由这样的文字你可以想象,罗伟章曾经站立于监狱的走廊上,谛听过无声的有声,才能传达出这样诡异又逼真的感觉。他写被驯服的囚犯看见监狱干部的儿子杨顺城走过来时的那种恭敬,那种身体姿态与眼神,似乎都成了被奴化的机器,是“人”这个物种所难以呈现出来的。

中篇小说《寂静史》凝聚了罗伟章关于寂静的更多更深的思考。《寂静史》的主角是林安平,由于出生时的异象,她被家人和村人排斥,只有逃向寂静的山涧岩洞。被寂静所养成的她,与此地古已有之的“巫文化”脉息打通了,一跃由“灾星”变成“仙人”,成为人人敬仰的最后一位女祭司。山水之间有寂静,还有尚好的人情,如果没有苍老慈爱的肖道长和备受欺凌善心犹存的牟斋姑的关爱,林安平安宁厚朴的胸怀是无法养成的,林安平的寂静史是无法完成的。林安平身上恍然存在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其实不过来自大化自然。透过这个人物及其置身的环境,罗伟章想让过去的回来,让文化溯流而上,回到寂静的自然根柢。好山好水好寂静,这是罗伟章执著寻求的理想之境。不同于老庄的虚静无为,他是在现代文明的激流中试图回溯,找到一个身心安妥的境地,这是对过快发展的商品经济社会的表态,也是对现代文明反噬性的警惕,这是一种积极而委婉的社会批判,也是对导致个人灵魂不适的大环境的抵触性表达。

阅读罗伟章的小说,也许你不会那么愉悦,但文学的价值与力道就在这种不愉悦中实现。从萨特到卡夫卡等大师之作,都向我们证明了:有思想力的文学,注定不是软媚的精神按摩。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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