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之域与希望之歌
读阎志的《武汉之恋》,这幅画面始终萦绕心间,挥之不去。这大约来自于我与作者的共情——我就在长江边长大,也曾长久地凝视在水中搏击与嬉戏的人们,长江于我有着不一般的情义。我以为,这也是这部小说最初的出发点,也是浩浩荡荡一泻千里至今不见终点的小说的不竭动力。我甚至猜测,这大概也是作者本人长久的执念。想必他也在江水中遨游过。漂流,是他的切肤经验,也构成了他认识世界、认识时代的方式。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对于所亲身经历的时代的概括与隐喻。该从何说起呢?那么,就从生生不息的长江开始吧,就从1983年6月的漂流说起吧。
在《武汉之恋》中,无论是立下豪言壮语漂流长江的田路,还是为他加油鼓劲的青年男女,他们其实是一类人。站在历史转型的关口,这群身处高校的天之骄子们敏锐地感受到了时代的潮流奔涌而来,并将深深裹挟每一个人。为此,他们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打破学科的壁垒,自发地联结成一个小小的共同体;关注时代的风云变幻,开诚布公地讨论、辩难。正是在一次次读书会和沙龙中,他们明确了自己的志向,前赴后继踏上了创业的道路。从此,人生被创业照亮。酸甜苦辣其实是人物的,作为读者,我们竟也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他们的人生;不由得屏住呼吸,目睹他们移山倒海,创造奇迹。
《武汉之恋》就是一部创业小说吗?从题材上看,它确乎有关创业。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乘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在不同领域大显身手。田路、熊志一等从化工产品起步,发展壮大成了现代科技集团;陈东明“摸着石头过河”,将拍卖作为自己的事业,又闯入了保险领域;栽过跟头的吴爱军从灰尘中爬起来,创办了房地产公司;雷华、张中羽在互联网时代如鱼得水,建立了自己的产品生态链。凡此种种,几乎构成了一个时代的全景。但如果仅以“创业”来概括《武汉之恋》的主题或者情节,却又非常不够。它显然与我们常常读到的创业小说大相径庭。在创业小说中,生活是被货币化的,成功是惟一的终点。它甚至与当下的大多数小说也不一样。现在多见的小说常常臣服于现实的法则,将失败作为一枚勋章别在胸前,却又暗自对所谓的成功人士艳羡不已。这样的小说往往让人丧气,仿佛没有权谋、没有日常政治、没有权力的博弈,创造一番事业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阎志势必不会赞同这一犬儒化的价值观。他对于这一类小说的重要改写,就在于他赋予了小说人物以钻石般的光芒和坚硬的质地。他和他的人物从一开始就毫不怀疑,这是最好的时代,他们必然会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只有饱含激情的行动,与催生行动的激情,才能让他们获得自由。小说人物的质地往往来自于作家的格局与心性。阎志有着极为强悍的意志。他的人物身上都自带理想主义的光芒,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是朝着理想之域的前进。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阎志对于他的时代是“信”的。他的小说人物不仅能敏锐地洞察时代的发展趋势,还能从时代中汲取强劲的能量。阎志也写时代的大事件。这些事件不是作为背景而存在的,而是深度参与到小说人物的思维与行动中。比如,百年不遇的南方冰雪让火车暂停,却给了滞留在火车中的张中羽以灵感,让他认识到联结是如此重要,从此立志要做一个方便联络沟通的工具。这或许就是今天微信的源头。时代给人创造了机遇,而活生生的充满进取心的人正是构成这个大时代的根基。从这个意义上说,阎志写的不是财富传奇,不是成功者的神话,而是一个时代的精神史、心灵史。
当然,创业者的生活不止有创业,还有爱情。事实上,大多数时候,爱情还是创业的内推力。试想,倘若没有林静冷若冰霜的拒绝,田路大概不会毫无准备地跳进奔涌的长江;倘若没有雷华对张红的痴恋,他大概也不会在等待中遇到《硅谷之火》,从而点燃创业的梦想。小说名字叫“武汉之恋”,读者以为会读到九曲回肠的爱情故事。然而,作为一名女性读者,不得不说,阎志写爱情真有“直男”的笨拙。那些男主人公们怀揣着足以燃烧他们自己的激情,却往往对心目中的女神敬若神明,甚至连心意都不敢表明。这哪是什么爱情,分明就是单恋呀。所以,这个“恋”字指的不只是男欢女爱,还包括对武汉这座城市的深情。
武汉,向来不乏书写者。在文学史里,它因为新写实小说被人们所熟知,也因此留下市井气与烟火气的刻板印象。阎志改写了这一城市底色。他将武汉塑造为大江大湖的城市,是一座极具包容性和创新性的城市,也是创业者情之所钟心之所系。小说写到,在告别的聚会上,田路和他的朋友们在旋转餐厅眺望武汉三镇,过去的生活历历在目,而一个高速发展的武汉正在拔地而起。此情此景,却让共同经历了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我们泫然。好在,武汉有阎志这样的城市热爱者、建设者和书写者。他记录下了值得怀念的过去,也将希望指向了灿烂的未来。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