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烨评里快:逼肖生活的艺术真实
他的长篇小说《不在名册的村庄》,首发于2015年年底的《中国作家》杂志。2015年,我国长篇小说的年生产总量达到了5100多部。比2014年的4100多部增加了1000多部。而且,由于作品在年底发表于刊物,诸种因素都使得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被人们忽略了。我所主持的《中国文情报告》(2015—2016),在长篇小说的年度综述中,因主要观察和评述年度出版的长篇小说作品,也没有提及里快的这部作品。现在看来,这些都是不应有的遗憾。
这次我认真阅读了里快的这部写于2015年的长篇小说,深深为作品以刀削斧砍般的手法讲述务工者的悲壮故事所打动和惊异,深感这部作品不但不该被人们忽略,反而应该得到文坛更多的关注,更高的评价,那怕是滞后的和迟到的。
《不在名册的村庄》以栖居于某城市旧河道废弃的“五洲桥”桥洞里的一群进城务工者为主要对象,述说他们的日作日息,状写他们的喜怒哀乐,由找活、建村、讨薪、救火、打官司等一系列日常化的生活故事,描写他们的生机谋划、人生打拼,以及由此表现出来的吃苦耐劳的奋斗精神,互助友爱的团结精神,爱憎分明的道德情操。作品的引人之处,不只是以农民工为主角,而还在于塑造了农民工志坚行苦的群体形象,描画了他们守正不阿的精神风采。
具体来看,这部作品在生活内蕴与艺术表现上,以三个方面的显著特点,构成了作品的“硬核”所在,值得人们给予关注和细加玩味。
其一,由务工者的视角看取生活和讲述故事。
以务工者为描写对象,不一定就选取务工者的叙述视角。如刘震云的《我是刘跃进》,贾平凹的《高兴》,都是以进城务工者为描写主角,但叙事的视角却都是旁观的第三者,也即常见的全知视角。但《不在名册的村庄》的故事叙述,作者特别选取了务工者的视角,也即主人公角度的内视角。这种叙述视角,既有其限度,又有其优长,那就是因为镜头主要聚焦于务工者自己,视野显的较为狭窄一些,但又由于集中于务工者群体本身,使得故事的叙述显得更具真实性,亲历性,并在客观陈述中凸显出了主观性的感受。
因为选取了务工者的叙述视角,整个作品就呈现出以务工者的视角打量生活和看取城市的异样色彩,不仅务工者们的生活与生计成为了观察的重心,而且经由他们的观察与感受,也让读者获取了看取城市生活的新的角度。比如,领头的老大等人一时间找不到活计,无可奈何中不禁对这座城市心生了疑惑:这座城市“是不是已经没有能力养活我们了?”向城市要活计和活路,虽然是务工者自己的思虑,但这样一个没把自己当外人的问题的抛出,却让人们去寻索城市不仅属于城里人,而且也属于务工者等问题,从而丰富或改变自己对于城市既有认识。
由务工者的角度来叙事,作品便呈现出由细微处看人际,由低视角看人性的显著特征。于是,由这样的视角,人们就看到了进城务工者不为常人所知和所见的特异风景:从无序状态的你来我往,到自称“村民”的组织起来;从分散状态的各自揽活,到相互协商的团结互助,“桥头堡”这个城市“不在名册的村庄”,就如此这般地运作起来。可以说,由务工者的视角看去,“不在名册的村庄”不仅有模有样,而且有声有色,俨然是城市肌体上一个别具特色的现实存在。
其二,写出了小人物的担当与光亮。
《不在名册的村庄》里的人物,都以外号称之。老大所以叫老大,因为有头脑又厚道,能替大家拿主意;从大山深处走来的男子叫“山中汉子”,来自大河西部的就叫“河西人”,头发从中间分开的叫“大分头”,会用辣椒辣狗的叫“大辣椒”,等等。在这里,人物由一个个外号取代了原有的名和姓,意在凸显务工者的族群身份,让人们看到他们都是“这一群”中的“这一个”,是芸芸务工者中的一分子。
如果说,揽活与做工,只是他们借以养家糊口的营生,以此来体现自己为家庭所承担的责任的话,那么,在“桥头堡”村建立互助合作基金,用以救济生病的,欠工钱的和家里有困难的,老大他们到处寻找失踪的“狮子头”,在某医院找到后接回了他并垫付了所欠的医药费,如许暖心的举动,把“桥头堡”的务工者倾其心力与财力的友爱与助人,都具体而生动地揭示了出来。这让人看到,老大等务工者,不仅带着自尊的光能照亮着自己前行的道路,而且还带着正义的光亮在弘扬着人间的正气。我相信,看到这里,人们对于这些“虎瘦雄心在,人穷志不短”的务工者,不只是抱着怜惜的心态,投去同情的目光,而一定是敬重之心态油然而生,并由衷地为他们点赞、叫好。小人物们,由此表现出大担当,大情怀,这看上去似乎与他们的身份不大相配,但正是这种感觉上的差异,更使得他们的寓不凡于平凡的品行与情操显得格外难能可贵。
其三,突出的纪实性写作风格。
里快写过多种题材和不同风格的文学作品,但《不在名册的村庄》在其中最为特别,那就是这部作品几乎是以近乎生活实录的文笔一路写来,以逼肖生活原生态的艺术真实,使小说充满了突出的纪实性风格。
就在这部作品还在筹划出版的过程之中,作者里快于2020年3月31日因病不幸去世。作者未能在生前看到这部作品的出版,委实是一件莫大的憾事。但令人慰藉的是,他以身后出版作品这种方式,与我们继续对话和交流,并在这种对话和交流中继续活着,与我们同在。因此,出版和阅读里快的这部作品,无疑有着一种十分特别的意义。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