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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写实笔调下的乡愁和乡情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艺报 | 李林荣 2020年1 点击数:
从第一篇作品发表,到新作联翩、四处刊行,并且获得越来越多的关注和好评,前后不过10年工夫。刘云芳迅速成长为一名散文家的经历,再次证明:写散文,真像很多人说过的那样,是登上文坛的一道方便法门。当然,这也证明刘云芳在散文创作方面,确实展现了不俗的才华。写散文门槛低,入门后的所在之处,却庭深院广、繁华满目。要从密密匝匝的散文丛林里崭露头角,只会比写小说或写诗歌成气候更难,而不会更容易。

这意味着,在散文领域脱颖而出,非得凭借特色和新意都加倍鲜明的作品不可。刘云芳摸索文学道路近10年,尝试过的创作体裁不只一种。除了散文,她还时时涉足诗歌、小说和儿童文学。但迄今为止,她写得最多、最久、最出彩的,仍是散文。尤其2014年以来,30多篇散文的发表和一本散文集的出版,已经使她在跻身新进散文家之列的同时,日益清晰地确立起了自己独特的散文创作风格。

如果说2015年问世的《书药》,仅仅是倏忽间的一点闪亮,预示着某种风格成型的可能,那么,2016年从名刊《散文》上亮相的《木头的信仰》,就有如投薪于火或凿木成像的起手一举,顿时让可能落到了实地,让微弱的苗头和潜含的迹象,现出了挡不住的升腾、扩大之势。此后几年,伴随作品产量和发表频率的稳步提升,刘云芳散文中整体架构和细节刻画都相对圆熟精巧的篇章,也累积渐多。其中,最可观的,当推首发在以下年份的以下各篇:2017年的《父亲跟我去打工》,2018年的《父亲点亮的村庄》,2019年的《寻呼时代》《隐居在乡间的神》《寄居者》,以及今年初的《手提灯笼的人》。这里之所以标示年份,既为强调佳作之于作家个人的不可多得,也为贯穿起一种文体风格滋长迁延的历时脉络。

作者本人和留意她创作的一些论者,都曾提到,对故土、乡村和那里的亲人、朋友的记述,几乎占据了刘云芳散文创作世界的全部。但这远算不得是一种创作特色,更够不上称作风格。回望古今散文流变全局,凡以记述为主的篇什,重心大都落在描绘地方风情和亲友言行。依周作人《故乡的野菜》里的说法,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朝夕相处的邻舍别后也会想念,再看历来散文中有关风土人情的种种记述,简直都等于在写作者自己的故乡和亲友。上世纪末刘亮程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经《天涯》杂志特设专题予以隆重评介,引燃最近一波的“村庄”散文热,更唤醒了散文传统深处的乡土魂。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头扎到自己的家乡、诉说自己的三亲六故,都属散文写作的常态路数。仅限于此,写得再用力再勤奋,也难免被时风流俗的大背景和大潮流消融吞没,即生即灭地化为泡沫。

对于一位正奋力行进在观念眼界和技术手法双重“爬坡”期的年轻作家,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断言她已经收获了哪些代表作。然而,从通读其作品和比照相关背景的角度,能够明明白白地看得出:精致酣畅如《寄居者》和《木头的信仰》,洗练深切如《隐居在乡间的神》《父亲点亮的村庄》《手提灯笼的人》等篇目的一部分文本,已经四面合围,铸就了一种显著超越类似题材散文因袭成患的陈旧写作套路和陈旧审美况味的个人风格。这也是无需讳言和不容低估的事实。归结刘云芳散文风格化表现的各处亮点,或许可以概括为“轻写实笔调的乡愁叙事和乡情抒写”。所谓轻写实,就是减缓了常规写实的强度和力道的轻度写实。具体而言,就是在对自然场景和生活情境的描摹和渲染上,在对人物言行和心理活动的定格和表达上,都自觉地做到有所节制、有所不为,跟小说式的情节演绎和典型塑造、戏剧化的冲突巧合和曲折纠葛、诗意诗性的激情宣泄和象征隐喻,都一概保持距离。

如前所列的刘云芳散文中格外耐读的七八篇力作,取材有别,主题各异,运用轻写实笔调的分寸和火候,却同样到位。正因此,一般散文里常见的忆苦思甜或感恩命运的自叙传题材,到了刘云芳的散文中,终于得以删繁就简、去枝剪叶,焕发出少了些浮泛和煽情、多了些沉静、沧桑和爽利的新气息。与许多过于自恋的散文写作者截然不同,刘云芳很少写直接瞄准自己的作品。在散文和诗歌里,她都更愿意让自己仅仅以亲人、朋友甚至陌生人近旁的一位观察者、倾听者或体谅者的姿态,敛气凝神地出场。这与其说是出场抛头露面,不如说只是在场陪伴相随。

即使是在像《父亲跟我去打工》这样“我”必须走到前台的作品里,她也尽可能地退到叙事主线和聚焦光圈的外侧,降低抒情调门,减弱主观投射。这么一来,赶奔女儿工作所在的S市,一心想通过付出辛劳和汗水多挣点钱,却事事处处遭遇失望和尴尬的“父亲”,不但没有因为缺了女儿细腻的情绪映衬和绵密的旁白解说,而变得形象模糊、心境难辨,相反,倒显得更加真切、更加传神,释放出朱自清《背影》似的那种以轻驭重、以少胜多的深挚感染力。究其原由,刘云芳的“父亲”和朱自清的“父亲”,都贵在甩开了针脚细密、纤毫毕肖、过分拘泥于描画自家父亲独特貌相举止的工笔拟态或纪传报道式写法,进而准确有力地把握住了普天下无数平凡可敬的父亲们共有的那种含辛茹苦、坚强隐忍的人格气质。

和满铺满盖的浓墨重彩仿佛走了反方向的轻写实,其实是对读者感受和理解作品的能力寄予更高期待和更多尊重的一种创作方法。它要求读者也相信读者具备与作者同等敏锐、同等活跃的感受力和理解力。因而,作品中呈现的一切,只需达到激起相应的审美感受和认知理解的临界限度,就是恰好。否则,着意过急,笔力过猛,话语过密,本该意趣盎然的文学阅读和文学欣赏,势必被挤压成机械操作的填鸭或强迫接受的喂食。轻写实是极简主义和现实主义在文学世界里的叠加。它所支撑的,是讲究留白、追求余韵、回旋着画外音和言外意的作品。每一个轻写实风格的作品,都是对读者的召唤。每一位有意无意地趋近轻写实风格的作家,都懂得在创作中不可能替读者预先包办一切,只能向读者发出敞开心胸的邀约。

论选材,刘云芳的散文并不像有些读者和论者所评断的那么单一。在忆述家乡的过去和亲朋故旧之外,她也没少在作品中记录自己身处城市以后似水流年的劳碌奔波和家居日常。但她最得心应手的创作题材,既非纯粹的怀乡念旧,也非纯粹的直击当下,而是对自己一趟一趟回乡探亲的见闻感触所做的生动勾勒和凝练传达。从中,读者很容易随着作者看似简淡、实则精心地调动了巧劲的笔调,走进作者在一次次重归故里面对往昔生活场景的时刻,目睹和感受过的那个极其苍凉又极其无奈的情境——村庄人烟日甚一日地归于萧条冷落、乡风乡俗逐月逐年地濒于涣散寂灭。

对于这个主要是来自现实而不是出自艺术构思的苍凉情境,刘云芳的散文最可贵的贡献,是见证了这个情境中还有固执、深情并且自带温热和光亮的人们,在默默地坚持着他们淳朴的生活、倔强地守护着他们偏僻的家园。而这些人中,按照刘云芳散文里展示的心理方位和精神地图,最突出的一群就是刘云芳的乡亲们,最突出的一位就是刘云芳的父亲,那位常年维护着全村各户的用电和宅院安全的下岗老电工,那位在大雪封山的除夕夜,背起装满手电筒的电工包,一路孤身步行去迎接远归乡邻的荒村留守老人。

就这样,在静态的和想象的田园牧歌或世外桃源式的乡村旧影之外,刘云芳以轻写实的新颖笔调,又给中国当代散文的天地里增添了一幅乡村消退而乡情继续温热的动态图。早已落户安居在城市的刘云芳,现在还保持着常回故乡看看的习惯,她的这种习惯和她的散文创作一样,都能证明某首流行歌曲的那句唱词意思并不全面,回得去的地方依旧是故乡。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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