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实写《白鹿原》的最佳气场
1999年岁尾,在一次全国作家喜迎新世纪成都笔会上,与老友陈忠实相遇,相伴几天,旧话重提,他再次邀我访问白鹿原。
新世纪到来的第一个春节过后不久,我飞到西安,忠实到机场接我,然后乘长途汽车去白鹿原,进入川道,忠实说南岸是古原的北坡、北岸是骊山麓纵横起伏的山峦,中间蜿蜒的就是两岸杨柳的灞河。灞河这条水,白鹿这道原,古来竟有数以百计的各代诗人留下了无数诗篇绝唱。平时,写作之余,我喜读诗词,曾读到的《历代诗人咏灞桥》诗集,那“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指的就是灞桥灞水。我对忠实说,我读过唐王昌龄的相关诗。忠实笑了,我只知王昌龄是长安人,却不知他在成名前,曾隐居白鹿原上滋阳村,日子过得清苦,却可下原到灞河垂钓或摸鱼,在原上菜畦挥镰割自种的春韭,与来访的诗客吃鱼把酒赋诗,潇洒自在。白居易也多次登原赋诗,其《城东闲游》七绝:宠辱忧欢不到情,任他朝市自营营。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上信马行。说的就是诗人在长安,被庙堂的龌龊惹怒,策马到白鹿原躲个清静。
我俩正说着,长途汽车已转过沟口那座塌檐倾壁、残破不堪的关帝庙,下了车走了几步路,来到一座荒园般的院落前,忠实说老宅到了。走过他的祖宗们反复踏过的有几株枣树和丁香的小院,推开苍老的屋门,忠实忙着捅开封着的炉火,不多时就跳起火苗。忠实前一天买了二十袋无烟煤和一些吃食,妻女和他一起送到原上老宅,然后留下他走了。他点上火,烘除老屋积攒的寒气和潮湿。今天一早就又到西安机场接我。
我们没聊上几句,火炉上的水壶冒着白气“噗噗”叫起来,忠实沏上一壶上好陕南绿茶,坐在老藤椅上,听着斑鸠“咕咕”鸣叫,我们细细品着茶香。他指着窗外南方刀裁一般望不到边际的轮廓说,那就是白鹿原。看过去,春节前下的那场大雪,依稀还残留在原上。
忠实到北京时曾给我讲过白鹿原的悠久历史和相关神话。司马迁的《史记·五帝本纪》说华胥氏生伏羲和女娲两兄妹,他二人又生少典,少典生炎帝和黄帝。在忠实家附近的孟家崖和娲氏庄,历史学家找到了中华民族始祖华胥氏陵。《山海经》女娲补天的故里就在娲氏庄,至今这里岭坡一带仍弥漫着人类始祖的美丽神话。秦始皇的骊山陵墓也离白鹿原近在咫尺。
我们吃过用忠实夫人在城里擀好切碎的面条煮成的汤面,忠实就带我上了原,去寻当年“沛公军灞上”,赴项羽鸿门宴逃脱后沛公慌不择路翻过骊山,涉灞河,从忠实村里一家猪圈旁爬上原坡,仓皇逃到灞上军营,后来成就汉室独霸天下大业。其路已被历史的尘埃淹没,但记入《史记》的历史依然被后人传诵。重走历史故地,让我沉浸在古老的历史中,思绪万千。
回到村里,已是黄昏时分,村民们已端起大海碗,蹲在门口或闷头喝着,或彼此说古道今,见到忠实,马上站起来,亲切地打着招呼。一位白胡子老汉邀他到废磨盘上去下棋,一位小媳妇要忠实给他们唱段秦腔,忠实也不推辞,咿咿呀呀哼起秦腔,那高亢粗犷又低沉婉约的曲调,在月色长天中飞扬,忠实一脸的惬意享受……
陈忠实在白鹿原找到了历史与人、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找到属于本民族的精神和文化延续下来的根系,所以他在《原下的日子》一文中说:“我愈加固执一点,在原下进入写作,便进入我生命运动的最佳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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