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坐》：知识分子的撑杆跳
庄之蝶火热的激情，在羿光身上已经消退，不过，他却有经验地按照自己百试不爽的套路，沉稳地缚住猎物。如果需要，“西京十玉”中的海若、陆以可、冯迎和夏自花等都可以是他的，外国女子伊娃投入他怀抱也是如此。因此，其实他是一个精神上荒芜空虚的人。除了猎取一点感官上的满足之外，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精神追求。他欣赏年轻漂亮的女子，也心甘情愿地为她们付出。作为一个作家，他和生活的其它联系，都被隔离了。羿光精于生活享受，周旋于各种餐桌酒会之间。如果说社会转型时期的庄之蝶在精神颓败的情况下，迷失在自己身体欲望之中，那么，羿光在物质繁荣的时期，沉醉在声名和物质的享乐里，不知所终。
小说没有写羿光身上作家人格的其他内容。因此，羿光在外，名声让人如雷贯耳，然而，他空有一身才华，思想却很贫弱，只能在一群生意人面前卖弄自己浅薄的知识和所谓的智慧。我们看不到羿光作为一个声誉日隆的大作家所应有的心怀天下、关怀芸芸众生的人格的具体表现。
由于羿光和庄之蝶有着文化血缘关系，我们在读《暂坐》的时候，就不能不关注羿光这个人物。《暂坐》当中，借小说人物之口，对羿光这一类人物是多有批判的。“文章好字画好就人好了？”“你瞧他们嘴头子下笔头子下天花乱坠，水都能点上灯，一旦有事了，骨头就是面捏的，比谁都软。”“对内嫉妒倾轧，对外趋炎附势，又都行为乖张，酗酒好色。”
外表看上去，羿光和庄之蝶是同一类人。然而，本质上，却有很大的变化。庄之蝶既有人性放纵的一面，但是，他毕竟还是有精神痛苦的一面，在某种程度上赢得读者的同情或者精神上的共鸣。然而，羿光却只有享受自己声名，沉迷于物质享受，已经没有半点的精神上的矛盾冲突。这样一个失去了社会理想的人，已经没有了半点知识分子的精神风骨，因而，他就只能把人生浪费在饮食、女子和敛财之中了。
小说中，羿光送给茶庄老板海若的一本外国人“鲁米”写的书，书上的“人在真理路上的七个阶段”，被海若奉若至宝。这段话包括对堕落的自我、责难的自我、启发的自我、宁静的自我、欢喜的自我和赐福的自我与净化的自我进行了剖析，主要是让人退守自我，进行自我修身。应当说，如果在一个好环境的大前提下，进行自我修身与净化，是极其必要的，然而，如果采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关门主义，灌输这种心灵鸡汤，其实是包含着另一种毒。深受羿光影响的茶庄老板海若，甚至以美德的要求，把“十三条”作为店员守则：饮食节制、言语谨慎、行事有章、坚毅果敢、尚俭助人、惜时勤奋、真诚可信、正直不阿、中庸适度、居处整洁、内心宁静、节欲养神和谦逊待人。如果作为海若自我修身，我们无从置喙，然而，她却以此来要求员工，显然过分了。况且，这些高标准严要求，放谁身上，谁都不能一以贯之做得到，这样冠冕堂皇的东西，显然就是一张白纸，糊弄人的。正因为如此，所以新员工伊娃一提出质疑，海若这个老板，立马就以这个外国人是临时工的理由，说伊娃可以不执行。这种道貌岸然的做法，在社会上可是屡见不鲜。
和羿光所交甚深的“西京十玉”之一冯迎，显然也是在思想上深受羿光影响的女子。她飞机失事，身后留下的遗物当中，有一页抄录了文字的纸张，也被海若奉为神明。然而，这些海若认为比自己深刻的思考又是一些什么话呢？“这个世界在褪色，人在褪色，比如，对事物的惊奇，干事的热情，对老人的尊重，对小孩的爱护和浪漫的爱情。”“雾霾这么严重啊，而污染精神的是仇恨，偏执，贪婪，嫉妒，以及对权力、财富、地位、声名的获取与追求。”这些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并不见有多深刻啊，仍然还有不少“心灵鸡汤”——“幸福不是由地位、名望、权力、金钱可以获得的，幸福是一种没有任何依赖的存在状态。有依赖，就会有恐惧。幸福存在于自由之中，在自由之中去认识事实，而不是混乱、困惑。”同样深受羿光影响的海若，竟然认为冯迎这些笔记丰富、深刻。
由羿光这两个交往甚深的女人冯迎和海若，我们可以反观作为她们精神导师的羿光，有着一个思想多么贫弱的灵魂。很显然，如果我们寄希望于羿光这样一个获得巨大声名的作家，能够肩负起一个作家的使命和责任，在文化和思想作出应有的创造，一定会失望的。这个已然放弃了知识分子精神与使命的作家，过着自己舒适的小日子，把大千世界给抛之脑后，可见已经没落到何等地步。因而，我们说，贾平凹在最新长篇小说《暂坐》中，给我们刻画塑造了一个物质时代的没落知识分子典型形象，寄寓良深，批判与自我批判都是极为沉痛的。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