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小说评论 > 近现当代

顾建平:塬上守望者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十月》 | 顾建平 2020年 点击数:
写作的意义是什么?一千个写作者或许会有一千种回答。目的不同,道路不同;道路不同,风景自然各异。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文字起源最初的功用是替代结绳记事,文学写作延续了文字的最初功能,即对记忆的拯救、对遗忘的抗拒。

除了人为的屏蔽,或者选择性失忆,人生最无可奈何的事情便是自然遗忘。并不是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生活着,只有我们清醒或者并且记住的日子,才是真正生活过。因此加西亚·马尔克斯将他的自传命名为《活着为了讲述》(或译为《活着为了回忆》),他说:“生活不是我们活过的日子,而是我们记住的日子,我们为了讲述而在记忆中重现的日子。”

读陈玺新近发表的长篇小说《塬上故事》(《十月·长篇小说》2020年4期),令我惊异敬佩的是作者记忆之强大,小说中细节之丰盈,作品对外在生活的再现达到了纪录片式的逼真程度,而对恋爱中的少年心理描写之细腻传神,是以往情感小说中未曾有过的。

塬 ,按照字面意义,就是我们常说的高原平地。渭北塬上即是黄土高原上渭北地区的平原地带。《塬上故事》主要人物是中学生顺文,故事起始于土地承包责任制之后的第一个麦季,对应的时代坐标是改革开放之初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时间跨度仅四五年,从顺文读初二下学期到大学一年级寒假。

当时塬上百姓生活窘迫随处可见,他们日常的口腹享受是吃碗酸汤面、豆腐脑,而羊肉泡馍是格外的奢侈。住校中学生一周的伙食,是周末用馍褡裢从家中带回馍馍,每顿用开水泡馍馍,就着咸菜。顺文因为某个周末回家贪吃了几顿蒸枣,得了肠胃炎,加以平日休息不足、营养不良,不得已休学一年。学生宿舍是铺着麦草的通铺,虱子是衣服上的常客,晚上同学们在寒风中借着月光看书,或者借着教师宿舍门窗漏出的灯光阅读,脸孔和手脚都生出红肿的冻疮。

彼时城乡差距巨大,阶级自然形成。城里来的老师如鹤立鸡群,城里来的学生被众星捧月,连小镇上的同学都有些自命不凡,虚荣的同学以会说西安话为荣。乡村学生的前途和命运都寄托于考学,考上中专、大学以脱离农村户口,或者像顺文的小伙伴军柱一样,寄望于参军考上军校。

如果说外在的生活状态属于公众记忆,即使陈玺不加以详细记录,社会学家依旧可以在文献档案中找到蛛丝马迹做考古式的的拼图复原,那么小说中写到的顺文等少男少女的恋爱,是那个时代那个地域那种环境下特有的情感样式,非亲身经历者难以体会甚至难以理解。即使亲身经历者也已旧梦依稀,如果没有《塬上故事》,往日情怀只能随风而逝。

顺文在初二暗恋坐在前排的白娅,只因为白娅皮肤白净身材苗条。高中暗恋坐在前排的小萍,小萍是住在镇上的姑娘,皮肤黑但沉稳文静,学习成绩优秀。不同于他的小伙伴军柱、益群,顺文从未向心上人表白过,但禁不住魂牵梦萦、神不守舍,所寻求的也只为多看她一眼。顺文的恋爱纯净、专注而强烈,与所爱对象只有微妙的互动,甚至只是单方的臆想,却卷起一轮又一轮内心风暴。他的恋爱也无关乎忠诚,在新的课堂上的他会寻找到新的恋爱对象。这不是真正的恋爱,只是一个少年为他无处安放的激情寻找出口,寻找一个投射对象。令他迷恋的可能是对方的样貌,也可能是某种品质,或者某种气息,在无边的想象中给对方敷上一层又一层理想色彩,而在现实接触后,幻象终究要破灭。

《塬上故事》是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故事的珍贵文本,这个时代已杳然远去,这个地域已脱离贫困旧貌换新颜,今日课堂也早已今非昔比。顺文和他的同学们都已岁届中年之末,《塬上故事》复原了即将湮灭的时代记忆,他们的骚动的青春和苦乐年华。

《塬上故事》结构、情节都很简单明晰,但主题多重,难以简单归类定位。它写了少男少女之爱,但不是爱情小说。写了学校生活,但不是封闭式的校园小说。特别值得一说的是顺文读初中、高中的几位老师,初中刘校长、语文田老师、物理贾老师,高中严书记、数学文老师、化学厂老师、语文马老师、上海来的数学杜老师等,教书风格、行为做派迥然相异,各具个性各显神采。《塬上故事》也可以视为宽泛意义的成长小说,当社会的晋升之路单一而狭窄的时候,年轻人为了理想需要付出巨大而艰辛的努力,课堂上没有教给他的道理,社会和岁月会教给他。

作者陈玺迄今为止出版或发表的四部长篇小说《暮阳解套》《一抹沧桑》《塬上童年》《塬上故事》,后三部写的都是与“渭北塬上”这一地理名词相关的人与事。《一抹沧桑》彷佛一幅巨大的、立体的风情画,一本渭北塬上农耕文化的百科全书;《塬上童年》用儿童视角,一章一个主题,以更多的细节叙写塬上人事;《塬上故事》可以看做“塬上童年”长大之后的“塬上少年”。陈玺对故乡渭北塬上深情回望,追忆逝水流年,三部小说组成互相勾连互相映衬的“塬上故事”系列,状写这片土地上的百年风云、百样人生。

人类的大部分记忆都可以非虚构文体追溯记录下来,但波动的情感、微妙的心理稍纵即逝,无法客观叙述,虚构小说或许是更合适的文体。人的情感之中有某种记忆因子存在,一阵微风,一缕气息,一个场景,便足以唤醒旧日思绪往昔情怀。而文字比记忆本身更坚韧,比生命更持久。正如捷克作家克里玛的《布拉格精神》一书中所说:“一部真正的文学作品的问世是作为其创造者的一种叫喊,是对于笼罩于他本人、同样也笼罩于他的谦卑的同代人、他的时代、他所说的语言身上的遗忘的抗议。一部文学作品是激怒死亡的某种东西。”

(编辑:moyuzhai)
推荐资讯
最新内容
精品推荐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