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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等一个人,闯入我的阳台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长江文艺杂志社 | 郭曼 202 点击数:
王国维在《人间词乙稿》序中说:“文学之事,其内足以摅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与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与境浑,其次或以境胜,或以意胜。苟缺其一,不足以言文学。”由此可见,在王国维看来,文学之为文学,必须有意有境,这构成了王国维的“意境论”。

何为“意境”?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当中引用了尼采在《苏鲁支语录》中写到的“凡一切己经写下的,我只爱其人用血写下的书。用血书写,然后你将体会到,血便是精义”。“血书”就是蒸腾着人性的温度、有着生命热情的创作,有思想,有精义、有意境。本期刊发的《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中,朱山坡对人的精神困境的观照大抵如此。

小说书写一位孤独的画家以及身边的两位抑郁症患者,妻子去世后,为了与世隔绝,画家搬进私密性极强的高档小区,紧闭房门,俨然活成一座“孤岛”;他的妻子也是一位画家,殊不知浪漫的婚姻生活早已暗潮汹涌,妻子在一次旅途中不辞而别,几天后浮上了水面,他这才知道妻子饱受抑郁的折磨;而他新家楼下的那位“面容姣好”“有些期待”的女士正是别人口中的“抑郁症患者”,多次自杀未遂……精神的苦难压得小说中的所有人物喘不过气。

无独有偶,朱山坡的小说《我的精神,病了》则更加直白地将笔触指向都市人的精神苦难。有着远大抱负和美好愿望的马强壮在广州拼搏多年而未能出人头地,假冒高级厨师混进五星级大酒店谋一份差事又被识破,被见风使舵的保安打了一记耳光,从此马强壮精神恍惚,陷入万劫不复的精神和生存的双重窘境。

以上作品无一不体现着作者对时代变迁中的人性的深刻思考,充满着对他人的悲悯和体恤。在急剧变化和压力山大的当下,书写人的精神困难要比关注他的表面更有血有肉有精义,更有“意境”,而这种“意境”还体现在朱山坡对自我精神世界的重塑上。

对于自己的写作,朱山坡曾说:“希望自己不仅能写出人世的苍凉和人性的复杂,还能写出悲悯、宽恕和温暖的力量。既能阐述绝望和丑恶,又能在丑恶的书写中灌注悲悯、宽恕和温暖的力量,这几乎是所有杰出小说的共性。”在对精神苦难的书写过程中,朱山坡用文字勾勒出人类此刻的精神世界,同时借此不断探寻重塑自我精神世界的方式,“闯入者”形象则是其关键所在。

《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中的“闯入者”便是画家楼下的女人,她无名无姓,是朱山坡“闯入者”群像中的一员。一方面,在小说架构上,闯入行为作为最好的叙事着力点,成为了小说叙述的杠杆,撬动了整个故事;另一方面,“闯入者”所具有的“打破—再造—重塑”之“功效”让小说的意境更加丰富和饱满,正是“闯入者”的“入侵”,才让画家从孤岛中得以解脱,唤醒了画家内心的那点滴情谊。

“我”家中大阳台的阳光无比灿烂,但被“我”荒废。楼下的女人却一直觊觎阳台,她突然来敲门,恳求借用阳台让被子晒晒太阳,“我”十分诧异,但女人执着、执拗甚至耍赖闯入了阳台,“我”无可奈何,稍有放松。后来,不光晒被子,还晒盆景、晒植物,再后来则直接躺在睡椅上晒起了太阳。伴随着“闯入者”的不断“袭击”,“我”的态度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从莫名其妙到抵触厌烦到默许接受到些许期待,似乎“我”的心扉慢慢敞开,不再抗拒与一切外来事务的物理及生理的接触。女人的“闯入”与画家的封闭、孤独不断发生着激烈的碰撞,这时候“闯入者”对于解开精神之“困”和生理之“结”似乎发挥着非同寻常的作用。

而这样的“闯入者”形象在朱山坡的另外一篇小说中则更加突出,《陪夜的女人》中,凤庄因为无名氏女人的到来,日常态势发生了变化。凤庄的方正德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在外打工的儿子方厚生不得不花钱雇来一个女人陪夜,女人“闯入”了凤庄,原本只为钱财的女人,却被老人一点点激活内心的善良。老人不再完全是她的敛财工具,亲情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她把老人当作了自己的亲人,老人也把她当作了知心人,甚至时常会幻觉成逝去的妻子。一个素不相识,只是做一份工作的女人,成了比亲生儿女还亲的人。对她而言,这已经不是职业道德的使然,而是对老人最真切的临终关怀。对于女人和老人,二人互为“闯入者”,正是这种闯入,重塑着二人的精神世界;对于村庄来说,“闯入者”也悄然重塑着凤庄。

除了“闯入者”之外,《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中的“阳台”作为小说中最为重要的叙述“空间”,也成为了“重塑”的一大突破口。阳台作为室内空间的延伸,具有多重意义,第一,阳台之所以称之为阳台,因为有灿烂的太阳,能让我们沐浴阳光,温暖身心,化解冰凉;第二,阳台作为居所的一部分,又有别于居室的狭小和幽闭,是半封闭、半开放的,能给予我们进退自如的安全感;第三,阳台作为室内空间的延伸,连通了室内与室外,畅通着与外界的沟通渠道。“我”有着这么一个重要的空间却不自知,直到遇见留恋和痴迷阳台的女人,让“我”明白了“阳光”之于人的重要性,让“我”明白了“阳台”的意义所在。正是“闯入者”径直穿越房间来到“阳台”,才让封闭者再度与外界拥有了合适的、安全的链接。

提到文学与“阳台”,不得不让人想起张爱玲。正是透过阳台,张爱玲寻找到了与这个“乱世”的最佳联系方式。张爱玲称“公寓是最理想的处所”,其理想意义的一部分恐怕正凝结在阳台空间中,正是身处阳台,张爱玲得以自如地俯瞰都市,又与其保持观照距离,阳台收藏她的恐惧、孤独、甜蜜和悲哀,也是她洞悉人性、窥探世事的思想自由驰骋之所、心灵寄托之地。

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身处阳台,却恍若立于悬崖之上;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身处阳台,却未曾感受阳光的温暖;芸芸众生,有多少人身处阳台,却无法敞开心扉眺望未来;芸芸众生,又如若那个“阳台”被永远封锁,他们该如何?朱山坡的小说结尾给了我们一种答案。

《野猫不可能彻夜喊叫》中对门邻居突然出现,我得知了女人的“底细”,女儿又一次选择了自杀。《陪夜的女人》中女人身世被凤庄人一点一点剥开,女人划船离开凤庄,“跑得贼快,像鬼船一样”……朱山坡的“闯入者”似乎在完成了他们的“光荣使命”后,便选择逃离——他们终究无法面对人事纷杂,旁人的眼光不断挤压着他们的生存空间,他们不得不逃离甚至死亡。朱山坡这“逃离”每每都像钉子一样深深锲进读者的心田。

逃离,或是因恐惧而挣脱,或是因不满而寻找新机,或是因绝望而毁灭。这些朱山坡笔下人物的肉身在我们的视野中遁去,可他们的形象和姿势却留在了我们心中。作为读者,我们能做的是眺望他们的背影后再次回到他们逃离前的生活,去等待、去思索、去改变。或许,这就是朱山坡的意义,也是文学的意义。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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