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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艺术家们》:背弃艺术者,美自然弃他而去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汇报 | 张家鸿 2020年1 点击数:
“在当今流光溢彩、变换无穷的社会中,谁会这样精准地抓住了时代特有的本质、生活的脊梁、时代沉默而可敬的灵魂,并为之付出?当然只有真正的艺术家。”

1942年出生的冯骥才,从20岁在报刊发表第一幅画作至今,已从事文艺创作近60年。在读者眼中,著作等身、获奖无数、影响力深远,这些已然是画家兼作家的冯骥才的标签,然而这并不是冯骥才的全部。20多年来东奔西走、不遗余力地参与民间文化的保护和抢救,已足以证明他非凡的使命感与责任感。发现美呵护美、传承并发扬传统文化和艺术,在他这里不仅是纸页间的走笔,更是竭尽全力的切身实践。

在新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行将结束的时候,冯骥才用他的最新长篇《艺术家们》引起读者对“艺术家”的进一步思考:艺术家们应该是怎样的一种人或一群人?艺术家在当下社会的处境如何?艺术家和艺术之间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还是貌合神离?小说以楚云天、洛夫、罗潜三个艺术家为核心人物,旁及易了然、唐三间、于淼、屈放歌、高宇奇等人,描画出急剧变迁的时代背景下各具特色的艺术家群像。

被美照亮灵魂的人,才是真正的富翁

品读23万字的《艺术家们》,读者很难不联想到冯骥才的生平经历。我的思绪时而在《激流中》等“冯骥才记述文化五十年”系列作品中逗留,时而回到楚云天的世界里。现实与小说有交叉,有重叠,是毋庸置疑的。《艺术家们》表面上讲述的是三个艺术家在时代的变迁、生活的漩涡中或迷失自我或坚守自我的故事,其实内里却折射出冯骥才独特深刻的艺术之路。换言之,若无作者本人画家出身的专业背景,三人关于印象派大师作品的风格与价值讨论、楚云天与易了然关于宋画特征的各抒己见、在洛阳与高宇奇的言语碰撞、精神激荡以及惺惺相惜,便不会如此深刻动人。

冯骥才说:“真正的艺术创作,每一次都是一次自我的升华。升华是一种神奇的质变,它不期而遇。”他说:“但艺术是纯粹个人心灵的事业,个人的路只有自己探索。”他还说:“被美照亮灵魂的人,才是真正的富翁。”小说中这些关于艺术的真知灼见是必要的背景介绍,又何尝不是冯骥才情不自禁的现身说法或经验之谈?支撑起楚云天艺术之路的是作家冯骥才,同时也是画家冯骥才。

饱含着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的艺术宣言,清澈得没有杂质,空灵得没有重力。对艺术家们来讲,它们直指那段隐忍、蛰伏却有生命力在潜滋暗长的青春岁月,后来取得的地位、名气、权力、金钱等词汇或概念与当初的他们仨毫不相关。“应该找时间聚聚了,相互评议一下,让各自的努力彼此启发。”当楚云天意识到他、罗潜、洛夫三人各自在画艺上皆有所提升时,心中便会生出这样的期待。想当年,小屋再简陋、偏僻,也是三人心中的艺术圣地。每一次进入艺术的世界里,再短暂的时刻都是至高无上的享受。那种旁若无人、自成天地、其乐融融的氛围,是青春的美好标签,一旦错过便不复拥有。

无须画展的认可,亦无须画廊的定价,正如罗潜所说:“艺术是自己的心灵和理想,自己认可就足够了。”对真正的艺术家来讲,这是最初、最终、最本真的认识。它源于好友之间的闲叙,不是庄重、正式场合里的致辞或告白,却饱含深刻的暗示。谁能够不忘初心地行走在人生道路上,谁才是真正的艺术家。

能够拯救艺术的,唯有艺术

被美照亮灵魂的人,绝不是只有楚云天一人。那些已然成名成家的画家,哪一个当初不是被艺术的魅力诱惑着走上这条道的?然而,照亮并非最关键,更要紧的是照亮之后能否坚守。人生是一条长路,照亮仅是短暂的瞬间,有神启般的快意;坚守才是持续的跋涉,有默默行走的淡定与从容。历经千山万水的跨越之后,方有攀登艺术殿堂之可能。

小说中有不少动人的瞬间,是冯骥才独具匠心的安排,是颇具象征意味的存在。“木质的窗框是画的,窗外的景象也是画的。他不过用了一些半抽象的色块和粗阔又自由的笔触,就把窗外夹着光斑的重重绿荫呈现出来了。”罗潜在自己的小屋里,用艺术为自己开了一扇窗,一扇无须开就开着、无须关就关着的窗。想下雨就下雨、想晴天就晴天、想下雪就下雪,境由心造,艺术家就是美的创造者。亦如冯骥才所言:“真正能救赎一个艺术家心灵的,还是艺术本身。”若无艺术,很难想象不善言谈的罗潜能挺过去。勇于创造的人,自然不会在人生的困境面前畏畏缩缩、瑟瑟发抖。

洛夫在妻子郝俊的软磨硬泡下,卖掉自己的几幅代表作,只是为了成全郝俊住进别墅的欲望。他的失落、茫然、伤感,枕边人郝俊不懂,楚云天却懂。在隋意的建议下,楚云天卖掉自己的多幅作品,买回洛夫的代表作《深耕》珍藏,为了日后有机会回赠好友给他带去宽慰,抚平心中的伤痕。能够拯救艺术的,唯有艺术。真正的艺术撑起的是友情的分量,撑起艺术的是高贵的人格。艺术可以被市场裹挟,友情却葆有真淳。这样的美,早已突破画技或画艺,直指心灵源于心灵。

楚云天在高宇奇因车祸离世后奔赴洛阳,在其未完的画作前跪下来,无声地向逝者诉说心里话。他之悲伤不仅是对宝贵生命的哀悼,更是在向一颗真诚、坚定的艺术之心致以深深的敬意。在得知高宇奇的几位生前好友预备第二天到画家遇难处祭奠时,楚云天执意要去且如愿成行。若无这样的坚决,他不可能领略太行山风景的纯粹之美。若无美的领略,何来随后画出十年来少有之力作?何以和千年前的范宽、郭熙等人神魂相通?能够成全艺术的,只有艺术。能够成全艺术又成全艺术家生命的,还是艺术。艺术并非济世良方,然而在许多时候却是救命或续命的药丸。

舶来的先锋艺术之影响倒在其次,商业化气势汹汹的到来,才是时代变迁中最大的特征,亦可以说是给艺术带去的最大冲击。人心若只剩欲望,又何来艺术创作上的自由?唐三间、屈放歌、唐尼、于淼、余长水皆为彻底倒向市场之人,作品彻底沦为商品,作画只为价格,艺术之处境可想而知。洛夫的跳河自尽就是艺术被欲望操控以至于扭曲、变形,乃至最后枯竭的恶果。原本纯粹地热爱着艺术的他,开始从各个方面包装自己的画作和宣传自己的画展。为了成全妻子住进别墅的欲望,他卖掉自己的几幅代表作。为了赢得曝光率、赚取知名度,他深陷行为艺术中无法自拔。为了参加拍卖,他把自己的路彻底堵死,像一棵半枯不活的树吊在悬崖上。背弃艺术者,美自然弃他而去。

艺术之花,在现实生活这片土壤中绽放

在这样的大环境里,楚云天告诫自己,不能让自己的艺术观在生活的重锤下变形。何为“生活的重锤”?即市场化,即商业化,既所谓的价格,即深不见底的欲望。真正的艺术家是美的创造者,而非价格的制造者。真金不怕火炼,对艺术的真心无惧考验。楚云天即便挂着各种各样的头衔,有着各种各样的身份,他依然是真实的普通人,也会有身不由己、迷失方向的时候,然而在市场面前,他一直保持着可贵的清醒。在拍卖预展上,他曾斩钉截铁地反问过余长水:“价钱能说明这幅画的价值吗?”知世故而不世故,知价格而不忘艺术,看似幼稚,实则是坚守。

对楚云天来讲,工作收入挣来的钱,足够生活即可。真正的艺术家喜欢的是艺术与美,而非其它。艺术也好,美也罢,是他心灵的需要。其它的最多只是附属品,不能占据主流或中心。真正的艺术应该是一方无形的净土。艺术家用自己的灵魂树起一道牢固的墙,把肮脏与丑陋摈弃在外。这道墙之所以无处不在、滴水不漏,其地基是对自我清醒的认真与对艺术纯粹的真心。

在市场面前,楚云天因不屈服而清高而孤独。在艺术的世界里,他并不孤独。与他志同道者除了在黄山偶遇且惺惺相惜的徽州才子易了然,还有在洛阳默默作画、籍籍无名的高宇奇。在楚云天心中,高宇奇和他的《农民工》是一片纯净的艺术天空。当楚云天见到“坚称自己是最好的人物画家”的高宇奇时,《农民工》这幅巨作已经创作了三年半,而且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然而高宇奇带着艺术激情的每一句话,都能给楚云天带来深深的震撼。在楚云天看来,“在当今流光溢彩、变幻无穷的社会中,谁会这样精准地抓住了时代特有的本质、生活的脊梁、时代沉默而可敬的灵魂,并为之付出?当然只有真正的艺术家。”

艺术家不仅生活在艺术的国度里,更扎根于生活的广阔天地里。艺术之花的绽放,如果少了现实生活这片土壤供给的养料,必然是贫瘠、苍白的。如果心中的艺术良知被欲望挤到边缘,又把现实土壤、传统文化统统抛之脑后,那么艺术只剩花架子,经不起任何的推敲与论证。

在今年五月份出版的散文集《文雄画杰》中,冯骥才写道:“出于同行,我关心他们的艺术,更关心他们的性格、气质、命运、家庭、生活,乃至习惯、嗜好,种种人的细节与小节。我知道这是他们的艺术独特性的内因。”以上文字何尝不是为楚云天说的?小说中最动人之处莫过于他的清醒与清高,他从不屈服于市场和价格,主动的卖画之举,亦是为了弥补挚友的遗憾,而非冲着金钱而去。散文集中的艺术家们是真实的历史人物,《艺术家们》中的楚云天则是虚构的,然而他们皆有一颗为艺术付出自我的真心。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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