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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学祥牙舟陶文集《窑片》:山川捧出赤子心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中国作家网 | 李钢音 2021 点击数:
贵州的山川,在长期以中原为中心的中国地理文化版图间,有着千万年的沉寂和荒远。

但从24万年前的黔西观音洞迄今,这片绿意葱茏的山水大地,又一直延续了自邈远的太古而来的文化和文明,绵绵不绝,与万物和生命互为滋养,并终于形成千岛之态,以多彩为名。

牙舟,这个小小的集镇,深藏于黔南平塘县的喀斯特山峦之中。江山远,登高人健,应问西来雁,牙舟也自有它的物华天宝。这里出产特有的白胶泥、紫陶泥和高领土,用作陶艺,则可成一脉风流。据考证,约600余年前,朱元璋令数十万大军和移民“调北镇南”、“调北填南”,其中有善陶艺者西来牙舟,从此点燃牙舟陶的薪火,数百年不衰。至百年前,牙舟陶烧制的生活用具和陈设品,就带着它独特的拙雅与温润,北行大漠戈壁,南往大洋诸岛,一时,川、湘、桂、滇等地的客商,无论路途遥遥,在牙舟小山镇上往来不绝。最辉煌时,牙舟这个当下也只有2万来人的小镇,就拥有48座陶窑,100多家作坊,兴盛如斯,引人遐想。

以蓝绿色为主调的牙舟陶,蕴藉了山色的青黛,溪流的碧绿,更浸染着大山深处的制陶艺人一代代的心血汗水。1983年,在北京召开的中国国际旅游会议上,牙舟陶“鸡纹双耳罐”获金质奖章。1984年的全国工艺美术作品展,“云纹牛奶罐”又获轻工部优秀作品百花奖。2008年,牙舟陶录入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被世人誉为“中国十大名陶”之一。

山长水远的牙舟,以牙舟陶那沁人心脾的绿釉,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贡献了不可替代的一笔。

每一样闻名的物产,都有它曲折蜿蜒的来路和沉积。相较于宜兴紫砂陶的细润古雅、建水紫陶的密致光亮、荣昌陶的天然剔透、钦州坭兴陶的斑斓绚丽,牙舟陶的品质和风格,得自平塘一座座秀拔的峰岭,也得自当地布依族、苗族文化的影响。牙舟陶的釉色、机理、造型和纹饰,还有它独有的冰裂纹,一见之下,就显露出一派原始、纯真、秀雅和拙朴;仔细端详,则如山水泼墨般元气淋漓、型韵交融。

作为一种工艺,对牙舟陶的所有描述,都不及实物在眼前,让我们能一眼捕捉到它的光彩。而作为一项非遗,我们也可以从各个角度研究它,包括它的起源衍变、工艺流程、题材器型、制陶业态、产业现状、困境与突破等等,但这些,都仿佛语言在命运面前的苍白,有一种隔岸观火的游移。因为,当一种艺术在岁月的陶冶和打磨中立了起来,它就像在文化的花园中长成了一株花草,它的形色,须交付给属于它的阳光风雨,它的兴衰,也如同人生的起承转合,其中最为珍贵、最是动人的,就是这文化之中包藏的生命历程和情感命运。

孟学祥和牙舟陶,是有一种心心相惜的。他的《窑片》传递给我们的,正是对一种文化超越了理性剖析和诗意阐释的切近领悟。

孟学祥生长在平塘这方土地,从这里开始了他执着的文学途程,也只有他,能贴近这土地深沉的况味。当他回头来打量牙舟陶,叙写牙舟陶,就给我们呈现了带着温暖和热度的文字,其中的情感更为深邃,笔触更为广阔,思考也更为真诚。《窑片》一书的视角和叙述,摆脱了我们观察某一文化事项时的理性疏离,它以文学和人性的眼光来切入,自由地抒写牙舟陶蕴含的生活史、心态史和兴衰历程,将一处地域的文化,作了人生和人性广度上深化和提升,因而也形成了关于非遗的一个独特文本。

阅读《窑片》,既是对非遗的一次记忆和情感之旅,也是对苦难、磋磨、坚守和快乐这些人生基本课题的又一场体验。

在山水相依的平塘,牙舟陶是伴着孟学祥长大的,如同清风入梦,牧笛如风,他说,“其实,我所认识的牙舟陶,首先是从一个碗开始的”,这只碗,是家里人用来给他盛饭的碗,牙舟陶,就是这样伴随孟学祥童年的一箪食一瓢饮,这该是怎样深刻的记忆!父亲长不离手的牙舟陶烟斗,也是惩罚儿子的器具,那敲打在他背上头上的肿块,让他至今发冷……这就是孟学祥和牙舟陶特殊的缘分,也像牙舟陶和生成它的山川之间,那种雨露般的滋养。这一切,让孟学祥能近切地触摸到牙舟陶背后,延绵百年生生不息的文化脉搏,能看到牙舟陶艺人的眼神中,生命的勃勃的火苗。

每一个牙舟陶艺人,都是孟学祥的乡亲,他们的喜怒哀乐,是他心中流淌着的沧桑旋律。他跟着他们走在牙舟的密林、荆棘和山窝里,寻找牙舟陶逶迤而来的蛛丝马迹;他和他们一道祭窑,看鸡血滴落在酒碗里,听他们念诵“今日祭窑,大吉大昌”;他行走在已然颓圮的古驿道上,一代代艺人们的倾诉和叹息言犹在耳,让他清晰地洞见了牙舟陶的前世今生;他访遍冗盖、新寨、冗平、长寨、高小寨、营上坡这些曾经窑炉灿灿的地方,见证了牙舟陶的盛衰兴废;他跟刘朝甫、张福忠、张福高、钟成雄、汪胜全、张禄麒、宋洪健、张禄洪和张胜猛这些牙舟陶艺人做了朋友,他们中,有国家级传承人,有名师、快手、火工一流或车艺高超者,孟学祥用文学家深情的笔触,对故土的拳拳之心,记下了他们的坚守和突围。

从小喜爱制陶,由于陶艺不足养家而去跑运输,又回头办陶瓷作坊的宋洪健,对孟学祥说了一句朴素的话,他说,他忘不了制陶的那种快乐,忘不了做出一件作品来的成就感。其实,他是道出了维系着民间艺术的一种情怀,一种乡愁,当一个艺人把他的悲欢,与一门技艺相连,这个技艺就成为了他生命的一个钟表,在日夜更迭中,不倦地奏响了他的心弦。同样,民间艺术也是活态的,生机盎然的,千百年来,它就在那里,影响着一方水土上人们的聚散,并且,它一定是春风化雨的,不然便不能延绵。

孟学祥从一位作家转为一名非遗的讲述者,他自然敏锐地看到,和所有农耕文明孕育出的民间艺术一样,牙舟陶不知不觉中正经历着它的起落沉浮,“土碗没人端了,盐辣罐很少有人再用了,也很少有人用牙舟陶的烟斗抽烟了。牙舟陶中曾经让人引以为骄傲的生活陶,在岁月的延伸中已日渐没落了”。由盛而衰,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生产生活迅速变更、文化生态急遽变异的时代共同的面对。在贵州这样大杂居、小聚居、多元化的文化格局里,有时候,一个传承人因年迈离世,就意味着一种文化和我们永远的告别。只是,来到现代社会,我们都知道了,变动就是宇宙不变的规律,在成、住、坏、空之后,“空”中自然会有新的生长,这大概可以缓解我们对于文化消失的忧虑。

牙舟陶,是牙舟山川为世界捧出的一颗真纯烂漫的赤子心,它莹莹的光泽,就是它不变的价值和意义。而孟学祥的《窑片》,也让我们从字里行间读到了,在那些连绵起伏的山间,在那些默默流淌的河畔,有无数和我们一样的人们,生活着,劳作着,并以他们的生活和劳作,讲述了人的丰富和尊严。

(李钢音,作家,教授,从事文学文化创作及研究。)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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