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思维和诗性笔墨的交相辉映
老缪写了大量文艺批评,对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多有论述。他的批评文章不是就事论事,而是更多从理论上予以概括和论述,既有独特审美鉴赏的见解,又像解剖刀那样精细分析,着眼于每个作家不同于一般的个性特点。如评王蒙,“王蒙是一个善于运用讽刺艺术的社会批评家。他的作品看似平淡,实则犀利。往往通过幽默诙谐的故事,妙语连珠,使人忍俊不禁,读过之后,能引起人们深思。”蒋子龙的作品,则“像一面镜子,可以照见我们社会生活的某些方面,照见许多人的灵魂”。谈到柯云路的作品,则指称在当时提倡现代派艺术创作热潮之际,他却“不回避政治,敢于直面人生,不回避矛盾冲突”,具有“思想明朗的艺术风格”。谈到张一弓的作品,他批评了一味把歌颂当作惟一创作目的的观点,像《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是个悲剧故事,对“李铜钟个人命运来说,无疑是一个悲剧。他是一个失败的英雄。但是,李铜钟的牺牲,换来了深刻的历史教训。他的崇高的精神,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鼓舞的力量”。古华的《芙蓉镇》是“寓政治风云于风俗民情图画”,是“一曲真实、严峻而又感人至深的山村牧歌”。这些只是略举其中几例而已。老缪写的小说评论多达百篇,还有对诗歌、散文、影视、戏剧等多种文艺作品也有大量的精彩评论文章,涉及的领域极为广阔,无论对于作家还是读者都可从中得到新的启示。
《缪俊杰文集》还有对小说创作方法和题材、典型等理论问题的专论,这些在上世纪80年代都曾是争论的热点。老缪视野开阔,例举作品佐证,特别看重这些新作品的创新拓展的意义。如,创作方法的拓展,“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对传统现实主义的‘改造’,即吸收、借鉴一些外来的表现手法(如‘意识流’‘象征’‘隐喻’等)”,还有“自觉地在作品中强化‘民族文化意识’。这是一种美学追求,也是一种文体的自觉、方法的新变。”在有人认为小说创作可以毋须注重塑造人物典型时,他主张“在创作实践中仍然致力于塑造典型人物,并把它作为自己的艺术追求”。他的这些理论批评成果,对于进一步梳理、研究当代文学发展历史的规律提供了重要的史料和理论参照。
老缪的文艺批评是建立在他的深厚理论修养基础上的。他的文学生涯几乎与文学理论研究相伴一生,从大学读书期间就已对此专心致志,然后又在中国人民大学的研究班受教于京城理论名师朱光潜、宗白华、李健吾、罗念生、何其芳等,研读中外文艺理论名著,使他脑洞大开,耽于思考,并以《文心雕龙》为题进行中外比较,撰写成毕业论文。在后来数十年里始终注意精研这部不朽的文艺理论名著,完成了一部系统地阐释《文心雕龙》美学思想的专著,写作了《刘勰传》,并进而使自己的文艺评论工作变得更加游刃有余。关于刘勰,《梁书》相关记载不过1000多字,老缪还从许多典籍的零星记录中爬剔梳理考证,广为蒐集,写成了一部20万字的传记,对刘勰的生平行状、思想变迁、文学理论都有翔实的描写、叙述和论证,充分显示了老缪对典籍的熟悉和厚实学养。
说到古典文学学养,看到这部《缪俊杰文集》中收有他选著的《古代诗词鉴赏》,选有从先秦到晚清多达300位诗人的400首诗词。他对每位诗人作了小传,对每首诗词作了精当的解读,特别注意对其中艺术美的赏析。据他自述,著此书是认为可以“从历代诗圣们那些优美的诗词中,得到许多美的享受和满足”,“也是为了给自家孩子学习古代诗词补补课”,因为它“是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美学宝库”。所以,这部著作对学习古代诗词可以起到普及的意义。但是,做这样的工作谈何容易,虽说前人多有选本可做参考,如果完全步前人后尘,那就没有必要再重复做了。如果从数千年作品中重新精选,这工程是相当大的。老缪不避艰难,勇气可嘉,且做得非常有特色。他有自己的选诗标准,既选了大量传世的名篇佳作,也以自己独特的眼光选了与众不同的诗词作品。另外,此书还有一个非常好的特点,对每首诗词除了标明原题或词牌外,还将每首诗中一名句标示在题目上。目录中索性不排原来的篇名词牌,而只标名句。我想,他的这一创举,与他的职业习惯有关。报纸总是在重要新闻前标示有正题、副题、导语等,引导读者知其要点。移用于此,同样会起到导读作用。
正是以这样深厚的文学功力和惊人的毅力,老缪在退休以后,连续写了长篇小说《烟雨东江》《望穿秋水》,都是写客家人的命运的。从秦汉开始,中原的汉民众为了躲避战乱,不断南迁到赣南、闽西、粤东北。特别是梅州地区,土地肥沃,气候温润,适于农业生产。他们长期以来保持着中原汉民族的传统习俗风尚,自认只是客居于此,沿习称为客家人。他们勤劳质朴,又有智慧创新,既将汉民族的文化传统在此落地生根,又吸收本地文化习俗融合成一种极有特色的客家人文化风尚。老缪有志为家乡立传写史,因为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有着深厚乡情,熟悉其中特有的文化传统,心中装满了无数客家人的动人故事,还到客家人聚居的地区采访、收集素材,写下了这样两部长篇作品。
长期从事理论思考的老缪,换了一副笔墨照样得心应手。他写的是客家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但却把它置于历史的风雨变迁中;写的是客家人长期固守的忠孝节义等汉民族文化传统,却赋予了现代新的意义。这些作品不仅故事跌宕起伏,情节曲折动人,还塑造了典型的人物。《烟雨东江》中的廖俊兰、《望穿秋水》中的姚玉珍都是生动的人物形象。在这两部小说中,客家人的文化心理、风俗习尚、命运遭际得到了生动的展现,全书漫溢着风情画似的氛围。我还想到五四之后的许多重要作家,他们常常不是单一地写小说或诗歌,还从事翻译和理论工作。这与作家的学养有关,也会使其创作更有深度,艺术生命走得更远。老缪的十卷文集是对自己的文学生涯的回顾和检阅,证明他是努力循着前贤们走过的路奋笔不倦的。我只是说了一点粗略的肤浅的认识,远不足以表达其闳富的内容和特点,希望有更多读者来读他的作品。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