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中人的性情之文
我倾向散文必须真实,但不排斥一定程度的虚构。说老实话,有些散文,如果不跟作者很熟,很难知道他(她)是否虚构。我想说的是,不管有没有虚构,只要情感真实,能够打动读者,就是好散文,即使假也假得真,正如有些散文看上去很真却真的假。
申瑞瑾是我鲁迅文学院的同桌,准确来说,是我的首任同桌。鲁院学期四月,一月换一同桌,除去节假日和社会实践时间,上课时间差不多三个月。我们那届男女同学比例持平,每位同学的同桌都是异性,我共有三位女同桌,另两位擅长小说,申瑞瑾不写小说只写散文。
虽然与申瑞瑾同学同桌一月,对她并不了解或者了解不多,只觉得她是个性情中人,四年之后拜读了她的两部散文集《花事于人渐有涯》《到哪里寻找心中的海》,却被文中咖啡酽茶般浓烈的真性情和真情深深打动,虽然我不能断定她是否有虚构。
现实中的申瑞瑾,热情直率乐于助人,同学中谁谁谁获了奖出了书发表了作品,她总要率先在群里喊几嗓子,并且不遗余力在朋友圈转发。别小看这种小事,心肠冷硬性格孤傲之人,很不容易做到,或者不屑做到。像我这种心胸狭隘心地自私的家伙,就做得很少。有些作家,文未必如其人,但我觉得,申瑞瑾是文如其人或者比较文如其人的。
申瑞瑾的散文,性情和情感是浓郁炽热的,文字却是恬淡素雅的,大都是短句,从容节制,颇有汪曾祺之风,读来甚是爽口,符合我的口味。我一直认为,女作家写得像男作家,男作家写得像女作家,取长补短刚柔相济,那是很不容易的。
“少年的哀愁,绵细得像灵棚外的凄雨,那天,我甚至觉得太阳以后不会再升起。”(《懵懂与哀愁》)。这样的文字是动人乃至摧肝摧胆的。
“到长沙第三天,接到丈夫电话,说老先生住院了。那是老先生平生第一次住院。CT结果出来,疑似恶性肿瘤。我躲在酒店房间里哭。姐姐半夜睡不着,在微信里问我:睡没?方便打电话不?室友睡得正香,我把头埋进被窝,打过去,轻声道,你讲,我听。不约而同地慌张与苍凉。”(《懵懂与哀愁》)。这样的文字,无异于无声处听惊雷,节制的背后,是欲哭无泪欲言无声的真爱,是岩浆般滚烫的至情。
一般而言,女人见到棺材就像见到蛇,女作家不愿意也不擅长写死亡,棺材这样的死亡容器更是避之不及,她却津津乐道,并且道出了道道,显示出她的与众不同,烛见她的思想深度和广度。
在《千年的屋》中,申瑞瑾借庄子“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明月为连壁,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资”之言,表达自己对死亡的无尽思考。《千年的屋》末尾这样写道:
我和丈夫将来也会买双墓,紧挨着做伴,间或也拌拌嘴。
我们故去之后的清明,想必跑儿都会携着后人来吧。他们会在肃默的花岗石墓碑前,点三柱香,放几束菊花。
我们将安生在各自的“千年屋”,牵挂尘世间的后人,笑说世间种种好,怀念温暖与爱,历经的欺骗与出卖,我们绝口不提。
这样的文字,虔诚悲悯,念天地之悠悠,令我怆然涕下。
这样的文字,相当惊悚,非常性情,无比真情。
这样的文字,极简却不简,旷达而睿智,一言胜千言。
以上说的都是“好听的”,最后说点“不好听的”。两部集子里的有些篇什,可能是出于节选或者其他原因,行文似乎过于仓促,感觉尚未写深写透就戛然而止,就像一个行色过于匆匆的远行者,行至半路突然发现遗忘了重要行囊,又被迫返程半途而废……
点到为止,如果说得不对,甚至伤了申瑞瑾的“耳朵”,作为同桌,想必她能饶过我。
(补记:事后得知,涉及“千年屋”的《懵懂与哀愁》《千年的屋》等八篇短文,其实是篇长文,刊发在2020年第3期《北京文学》引起较大反响的《千年的屋》,是按编辑要求删减的八千字精简版。在《花事于人渐有涯》这部集子里,申瑞瑾想保持原文的“原汁原味”,给每一小节拟一小标题,独立成篇收在新书里,给我造成了错觉。)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