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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在“榆园”的永恒诗意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长城》 | 薛梅 2021年0 点击数:
农村题材的小说既好写,也不好写。有几个不错的故事,有几个说得过去的人物,可能就是一部小说了;说它不好写,是往往流于表面,容易囿于对政策的一知半解,对农民的误解,对他们思想的隔膜,而不能透过现象深入根脉,把握住时代和内心的律动。傅杰来自于燕山深处的乡村,作为一位基层创作者,有着沛然地气和炽热乡情。小说《两个人的广场舞》在不太复杂的故事中内蕴着最朴素的人间情感,在内心的涌动和转变中,将过去的辛酸、现在的矛盾以及未来的希望融汇其间。

作品在与向美而生的时代和解中,让一件件农村往事像电影画面一样极速后退,让读者置身其中,真切触摸到农民在社会转型时期从外在到内心的真实变化。小说以平实的文字,向着失去老屋、土地的焦虑和孤独、眷恋和不舍敞开,也向着山乡巨变中“看得见的乡愁”的根性和诗性敞开。如果说,观照当下农民对乡村治理、美丽生态逐渐增强的认同感,他们的点滴变化是真切的,乡村变革是真切的,时代意义是真切的,那么,从一棵榆树到一座“榆园”,这片热土所立起的家园之魂,便在时代的嬗变中深情演绎出一曲“失乐园”和“复乐园”的悲喜乐章,从而使这篇小说具有了悠长的回声。

生活的嬗变:失落的土地与家园的固守

中国的乡村正处在一个急剧变迁的时代,中国农民的日常生活世界、情感世界和心理世界必然随之产生剧烈震荡。傅杰的不落俗套在于,他在揭示这一重大的时代性时,不用蛮力,而善用巧劲,他用不紧不慢、闲话唠嗑的叙述方式将之呈现。开篇主人公三婶一出场,就和接他进城的开发商侄子刘硕,围绕着土地开发事件发生了冲突。“土地”是农民的大问题,是命根子,迁移和流动是农民对土地最大的忌讳,“背井离乡”的滋味是苦涩的乡愁滋味。三婶的排拒是自然的,也是必然的,这其中的困惑和无力有着广大的三婶式的普通农民的真实情感:

“现在有钱人来了,山啊水的都成他们的了。甭管他们给村民多少钱,给得再多也就花个一两辈儿,要是他们不来这里投钱,河西村养活这里的子子孙孙上百年,甚至更长久也说不定,三婶心中有怨,故而不想走。还有也是最重要的,三婶放心不下三叔,她想我走了,那头‘倔驴’咋办?”

这种代入式的节奏感,让小说波澜不惊,节奏不紧不慢,也没有什么特别剧烈的冲突,但是就是让人读起来可信。傅杰正是通过细致的观察,准确地把握住了农民内心对土地的眷恋,对过去农耕生活的眷恋。但是在社会转型面前,固有的必将会被打破,这是必须要面对的。它的价值和意义也正在于此。三婶离了乡,进了城,后来又出了城,回了村,进进出出之间,清晰映现出的,不单是对以老牛为主体的亲人的深情,更是对家园的固守。比如三婶向三叔汇报刘硕城里别墅的景观,花草、泳池、观赏鱼等,最终都不抵三叔说的“咱老家养活啥牲口都行”“咱家漫山遍野都这动静”这两句话让城乡冲突中对家园的依恋,自然涌出。尽管无法回避充斥其中的人的孤独和焦虑,但傅杰都能将这些处理得举重若轻,比如三婶在城里跳广场舞跳来的失衡和失重,却在结尾的两个人的广场舞的憧憬中,得以消解和消散。

应该说,这是一个特殊时期的缩影,人物塑造尤为成功。开发商刘硕、三婶、三婶的情人老牛以及刘硕的前妻等等,人物不多,但是都有血有肉,生动鲜活,个个都立得住;而且,也都很沉实,每个人的故事中既有着对现实的关切,也有着对伦理的回应。让我们不能不相信,村庄正是有了他们,才有了稳定的未来预期,即在认识和理解时代变迁和现实人生中,向更健康、更安全、更祥和、更幸福的方向发展。

生命的成长:艰难的重返与心灵的秩序

乡村,意味着厚重悠远的乡土中国从远古走来的行踪,意味着沉重艰辛的中国农民生死相依的生存场所,也意味着中国传统文化质朴绵长的民间立场。傅杰笔下的乡村,不是被遗弃的乡村;笔下的农民,不是进城流浪的农民。《两个人的广场舞》中的乡村,是成长中的乡村,是变化中的乡村,是破旧立新的乡村。他一方面以三婶、三叔和刘硕这些最接近土地的人物心灵来建构他的乡土历史故事,一方面以自身的情感体验来诠释着乡村和农民的血肉相连,农民和乡村的唇齿相依,以及在不断生长、更新和创造的转变中可能的裂变和必然的告别。乡村只有经历了这样的洗礼,从“失乐园”的焦虑到“复乐园”的坦然,“家园”才会真正从灵魂深处站立起来,生机蓬勃,永亘不息。

无疑,《两个人的广场舞》让故事的发展过程具有了典型意义。从三婶被刘硕哄到城里的别墅,闲来无事与他的前妻去跳广场舞,到最后结尾的时候,她和领证儿的三叔老牛,也要去跳这个广场舞,其中,“广场舞”是一个内涵颇为丰赡的意象。从解词释义来说,广场舞是舞蹈艺术中最大的一个子系统,是一种表演内容热情欢快、以集体为主体来表演的舞蹈形式。广场舞源于社会活动,产生在大众之中,群众才是广场舞的创造者和表演者。这里,“广场舞”便相当于众声合唱,而“两个人的广场舞”,便是从众声喧哗中剥离出来,走向清朗的内心家园,走进心灵的秩序。

这样鲜明的一种变化,既有对于一个崭新家园的艰辛返回,又有关于农民身份的自觉转变以及思想观念的转变。这个意义就在于,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农村的变革是必然的,也是必须要面对的。傅杰笔下的“广场舞”,还蕴藉着一种大生态观,以农民的福祉为核心的政策生态,以及以乡村特色村寨为载体的文化生态,都在这种转变中悄然而立,魅力无限。或者说,傅杰有意用“广场舞”达成了一种和解,既容纳了集体性,也突出了个性,既呈现了乡村生活细节的真实样貌,也有赋予北方村落地方风俗世情的表达,既有民间的审美憧憬,也有时代的精神烛照,“两个人的广场舞”,绝不是孤独和悲情,恰恰是成长和新生,像三叔所感知的,这变化就是“从低到高的一个习练过程”。

生存的安放:精神的寄托与诗意的永恒

傅杰笔下的家园有了相对美满的安放,乡村土地的开发,也不再是生硬的不接地气的鸽笼式的整齐划一的楼房,在人心向善、向美的求索中,人文情怀架起一座精神的虹桥。因地制宜,梯田式的风景绿化带,民族风情特色的民宿,老榆树寄寓的精神高度,都共同营建着一种新时代、新农村的“看得见的乡愁”。这乡愁,让精神不再漂泊,记住根脉,找到归属。

老榆树意象的处理,是这篇小说最出色最独特也最见功力的地方。老榆树是三叔老牛的干妈,老牛体弱多病,从小认这棵老榆树为干妈。认树木为干亲的事情,在北方乡村还是较为常见的。这个环节设置得很巧妙,无意落脚在迷信,而是不能割舍的亲情,不能漠视的生态关系。开发也罢,开道也罢,总之,不能把这个“老干妈”给动了,否则他自己内心的这种亲情故土的固有情感肯定就不存在了,所以他特别强调,不管怎样,宁可喝可致死命的百草枯,也不会让动这棵老榆树。为了这棵老榆树,为了三叔老牛唯一的拆迁条件,开发商刘硕开始退让,到最后很完美的收束,也正说明在亲情面前,在固有的乡愁面前,如果切实怀抱为人民服务的理念,那么在利益与人情之间,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

老榆树的最终保留和迁移,“榆园”的落成和挂牌,以及题诗“千年古榆,磨砺风雨。乡音卫护,岁月雍培……”的抒写,可谓蕴藉深厚,意境悠远。其实,老榆树就是家园的根脉,就是精神的象征,就是亲情的皈依,就是回家的路标。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生活的样态常变常新,精神的旅途没有终点,但无论我们走多远,都不能忘记我们的根,都不能忘记回家的路。当我们从贫穷走向富裕,从贫瘠走向葱茏,甚至当我们可能迷失,可能彷徨,我们的心中还有这棵高大而温情的老榆树,看到它,我们就找到了自己的来处,听到了家园的召唤。在老榆树的意象上,傅杰实在是一位造境的高手。这棵生生不息、带着温度的路标,总能够带我们回到最初的起点,回到身体和灵魂栖居的地方。这棵老榆树是忍不住让人落泪的,忍不住让人默默仰望的。

毋庸置疑,《两个人的广场舞》是当下农村题材作品中的一篇佳作。傅杰敏锐地感受到大变革时代的脉搏,自觉反映社会转型中的农村现实,虽然笔墨不多,但是却将农民的心理和社会发展之间的冲突,将平静表面下人物内心的涌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由此,可见农民在向市民自觉转换的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这种点滴的进步,这种固有的和新生的事物之间的关系,都是社会嬗变当中的一个片段,或者一个章节。

乡村从来不只是乡村,它连接着更加广阔的世界。家园却有永恒的诗意,在我们内心永居不败。或许,这是《两个人的广场舞》要我们铭记的。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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