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伟《过往》:情感与人性的胜利
艾伟通过《过往》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好故事,依然是小说最吸引人的质素,在过去与现在的移动闪回中,秋生一家的过往徐徐展开,层层铺展,艾伟以“过往”为题眼,将故事与人物置于这个漩涡中不断翻搅,力图从混乱与纠缠之中找到一个明晰的答案。
小说情节通过对往事的回忆一一展开,戏比天大的母亲为了成为越剧名伶奔赴省城,在出演了父亲编写的《奔月》后名极一时,但父亲却在演出后离奇失踪了。母亲对留在永城的三个孩子秋生、夏生、冬好不管不顾,冬好被人欺骗意外流产,秋生将人打致半身不遂因此入狱六年,冬好也住进了精神病院。在回忆中,艾伟呈现了一段支离破碎的母子关系,也呈现了一个个人的鲜活的性格,秋生的愤怒、夏生的宽容、母亲的决绝,这些构成了故事发展的前提,他们身处一段关系之中,这段关系看起来是那么的疏离,互相回避,彼此逃离,仿佛永远不能抵达。艾伟不甘于此,也不忍心于此,他为这段生硬顽固的关系不动声色地注入了一些润滑剂,在主线中埋下了一个个的小细节,如父亲的钻石手表、想要除掉秋生的买凶人、难得一见的绝佳越剧剧本,故事出现转机,情感开始松动,面临母亲患病要求回到永城这个突然事件,过往该如何继续,又将走向何处?
紧随回忆而来的是痛恨,秋生痛恨母亲的冷漠与绝情,拒绝母亲的会面要求,同时也痛恨自己向父亲告密母亲出轨而导致父亲失踪、家庭破碎,不与母亲见面即是不敢面对自己,难以承担自己的心灵重负,这是他的自我惩罚。夏生虽然接纳了母亲与他同住,但心里仍然有诸多不满,冬好得病后母亲仅仅探望过一次,回到永城竟然只字未提。痛恨是必然,是情节发展的逻辑,只是艾伟又一次敏锐地把握了人性的复杂与幽深,秋生最多地继承了母亲的艺术天分,他怀着温柔之心观看了母亲和夏生的新戏,他的恨不是简单粗暴的痛恨,而是一种爱而不得、深切渴望而无法触及的遗恨,是一场对双方的巨大消耗,是一种互相的惩罚。正是在这个层面上,小说的行进越来越有支撑,情感越来越有力量。
母亲杀掉了凶手,病情恶化,“秋生抱着母亲,再一次想起死去的麻雀”。他和母亲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肢体的亲近唤醒了心理的震动,秋生的痛恨在生死之间得到了释放与消解,不是不恨,只是它不再重要。母亲在生死弥留之际也与自己和解了,“这是母亲第一次完整地说出三个孩子的名字。母亲一直在重复一个句子,听了好久,夏生才听清楚,那句子是:原谅妈妈。”行文至此,和解或许已经完成,然而小说并没有结束,和解尚不彻底,还需要那最后的一击。小岛上父亲的坟墓前,秋生第一次在夏生面前哼唱《奔月》,还有淤泥中被打捞出的雕像一般的自行车,汇聚成最后一颗炮弹,将秋生与夏生内心的阴影和雾障彻底击散,至此,过往不再是纠缠不休的梦魇,而终于成为了真正的过往。
艾伟的写作一向重视对人心人性的深度开掘,他试图展现人性的巨大张力,发现潜伏于内心深处的种种暗流,挖掘内心世界的巨大能量,感知和探询人类的存在境域。《过往》是他的最新尝试,虽然小说布置了一个雇凶杀人的开头,虽然有着悬疑性的气氛,但它却不是故事的中心,而仅仅是串联情节的推进器,占据小说中心的是大量的日常生活,唱戏、生病、吃饭,都是中国人再普通不过的人间烟火,秋生、夏生也都是身边随处可见的素人,没有戏剧性的冲突,只有简单的故事。但是《过往》恰恰胜在简单,因为在简单中包蕴着灵魂的挣扎和内心的深度,正是表层故事的简单才凸显出了其背后深刻的精神思索。可以说,《过往》离艾伟所推崇的写作方向又迈进了一步。
在我看来,《过往》是故事的胜利,也是情感的胜利,小说最令人称道的是情节的编排与情感的走向,小说前半部分如平静的湖面,后半部分却突然风起云涌,湖面下的暗流不断汇合,奔涌而出,一波一波地洒向读者,带来一种猝不及防的心灵冲击与情感体验。在这种潮水的背后,在“过往”的拆解和审视背后,艾伟想要揭示和摹画的仍然是人,是人性的纠结与敞开,是心灵的接纳与释怀,是情感的回归与拥抱。从这个意义上说,《过往》也是人性的胜利。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