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画生活与人性的不同侧面
21世纪以来,让短篇小说始终保持在较高艺术水准上的,还是一批20世纪80年代即已成名的作家,2019年也不例外。叶兆言的《吴菲和吴芳姨妈》和迟子建的《炖马靴》,无论是在命意的独到,还是在叙事的成熟上,都体现了名家经久不衰的创造力。《吴菲和吴芳姨妈》写一对双胞胎姐妹从小到大揪扯而造成的一生恩怨,暴露出人性中鄙俗的一面。吴菲和吴芳不仅相貌相似,更有着相近的心性和性格。姐妹俩虽然血脉相连,但“一生都在和对方过不去,从小开始争夺食物,争夺父母宠爱,争夺别人关注,争夺男孩子”,争夺的结果是谁都没有得到真正的幸福。正因为相似,与其说她俩跟对方相争,莫如说跟镜子中的自己在争夺,与其说争夺是双胞胎姐妹的个性,不如说自私是人的共同本性。
《炖马靴》展现了人性中不无温暖的一面。主人公“父亲”是东北抗日联军一支小分队里的伙夫,一次参加夜袭日军驻地的战斗,行动失败后分散撤逃,遭到一名日本兵的追击。在双方周旋和战斗的路上,有狼出现并相随。尘埃落定后,“父亲”发现了濒死的日本兵对害怕死后被狼吃掉的极度恐惧和求救的眼神,并从死去的敌人身上发现了他珍藏着的恋人的照片。“父亲”还发现,跟随他的两只狼,原来是他救助过的瞎眼母狼和它的儿子,母狼是带着下一代来给他报恩的。这个由人与人、人与兽双重关系嵌套起来的故事,印证了行善得好报的古训,更讴歌了人的善良、怜悯心和同情心这些最可贵的品性。
宁肯的《火车》也是从历史的深处去寻找人身上与生俱来的秉性。故事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主人公是一群大人无暇顾及的大杂院少年。在荒凉的年代里,缺少生存的物质,也缺少爱,北京城南郊区的盛大的铁路货车站,才是他们的乐园。一次正在尾车上玩扑克时,火车突然开动,他们中唯一的女孩小芹未能跟着一起跳车而被火车带走。事故发生后,这几个同伴竟然相约撒谎,欺骗大人。小芹失踪一年零五个月后归来,已经变了样子,而她失踪期间究竟去了哪里成了无法解开的谜团。小说以侏儒为叙事视角,凸显了成长少年身上的本能萌动和逃避责任这一人性的原罪。
同样以未成年人为书写对象的《扯票》是河北作家刘荣书的又一力作。“扯票”在冀东方言里意为撒谎。小女孩是个留守儿童,跟着爷爷在农村生活,这个孩子很聪明,但很喜欢撒谎,一对捡垃圾的夫妇听信了她的谎言而将其收养。这一去就是三年,女孩差点从此再也找不到自己的父亲。与之相比,安勇的《铁屑》是让成人来承受时代所给予的生存重负。下岗工人老姑夫为了挣钱养家而一度失踪,归来之后对自己失踪之谜的解释虚虚实实,哪一种可能性都存在,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震惊。对于这代人来说,历史是光荣的,但留下的何尝不是创伤。
切入现实而又着眼于边缘环境里人的生存状态及精神状况,本来就是短篇小说的特长。“90后”作家修新羽的《城北急救中》写今日城市青年一族的生存窘境,让人更真切地感受到物质化时代的生活氛围。租住在城北急救中心对面的两个大学毕业生,他们的生活与情感始终在危机中摇晃,但唯其经过了危机的考验,差点失去的“心”可望找回。艾玛的《芥子客栈》是一篇向金庸致敬的小说。客栈往往是江湖的一角,寡妇小万也许只是打算经营一份与世无争的生活,但爱情找上了她,武林旧怨也找上了她。小万接受寻仇者的挑战,与之在深夜的海边过招,用父亲教给她的绝技打败了对方,堪称神奇。朱山坡的《荀滑脱逃》的主角是小偷。荀家三代都靠当扒手为生,且在蛋镇上垄断了这一行当。小偷固然可恶,但盗亦有道,荀滑始终恪守着行窃的规则,这无疑是对现实的一个讽刺。荀滑对电影情有独钟,并能神奇地从银幕上逃离,又从银幕中归来。发迹后的荀滑,并未提高他在小镇人心目中的地位,意味着人心是一个恒定的道德尺度。
此外,张惠雯的《雪从南方来》讲述了一个血缘亲情与爱情相冲突的故事。父母离异,与父亲相依为命的12岁女儿担心新来的女人会夺去父亲的爱,用谎言迫使父亲与她分手,从此再无幸福。毁掉他人生的是女儿的自私和嫉妒,也是他自己的偏心和害怕麻烦,说明人的心理天平在亲情与爱情之间总是失衡的。2019年的小说界,年轻作者渡澜的出现是一道奇幻的光亮。这位19岁的蒙古族女大学生,以她的《昧火》在缠绵于历史与现实的短篇小说之外烧出了一片异彩。小说故事令人惊恐:羊肚子里剖出了婴儿,女孩甘狄克执意收养他,给他取名为“嘎乐”(火),为了保护嘎乐,她逃进了森林,最后遭到发疯般拥来灭火的村民的踩踏。小说的魔幻想象接通了原始思维,似乎要在人的世界里燃亮生命的火苗。
(摘自《2019中国小说排行榜》,中国小说学会编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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