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曼:贴地行走及自由飞翔
在乡间,李约热拜访贫困户,收集发放补贴所需的材料,动员不肯上学的孩子返校,给身患慢性病的贫困人员发放“慢病卡”等等,一个个求助、感谢、抱怨与茫然的眼神与他对视碰撞,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和他迎头相遇,最终都“走”进了他的心里。也正是这一日日、一趟趟贴地的行走给予了李约热丰厚的创作资源。得益于他在三合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的经历,我们读到了本期刊发的《八度屯》这样的新作。
在《八度屯》中李约热化身“李作家”,将八度屯每天上演的家长里短收入囊中:打架斗殴、石头封路、中毒就医、水质恶化、环境治理、疾病高发、深陷传销……李作家在八度屯倾听并解决处理着这些看似琐碎却纷繁复杂的工作,这就是广大驻村工作者、下乡干部、扶贫工作队的真实写照,乡村的故事太多了,他们要忙的事情也太多了。李作家给自己的定位是“减压阀”,从过了八度屯第一个“狗”关开始,便使出浑身解数,走村串户,耐心倾听,软硬兼施,想方设法。在城市化的进程中,八度屯的故事或者说八度屯的遭遇只是广袤国土诸多村落的缩影,而类似于李作家这种身份的“驻村干部”也因此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他们责任在肩、使命重大,汇聚成强大的扶贫力量。恰巧,作为一个文学创作者,出身乡村的李约热对农村的现状与乡亲的生活,有着天生的敏感与痛感,于是,一篇篇文学作品呼之欲出,呈现在了读者面前,让我们窥见了当下的乡土中国,也让我们了解了乡土上的扶贫工作者。不论是扶贫干部李作家自身还是被帮扶的父老乡亲,透过李约热的笔触,那些隐忍的小人物,犹如一株株野生植物,芒棘横生,裹挟着泥土和露珠的“纯”,饱含着蓬勃的生命力。
谈及这次持续的驻村工作,李约热说他所在的三合村,就是世界的另一侧,下乡扶贫对他而言是一次新的机会,让他对农村有了新的认识,也为文学创作打开了一扇窗口。扶贫过程中,眼中曾经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被田垄、农舍、家畜、家禽取代,手上没有书卷,很少跟人谈论语言、结构、内容,也很少跟朋友们报菜名般地谈论文学大师们,脑子里最“文艺”的部分被打包封存,而另外的一种素质被重新激活,带着好奇和忐忑,重新上路。
这里所提到的“另外一种素质”便是李约热多年前在乡下工作的经验。李约热早年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广西的一个乡镇,镇上有条野马河,于是,“野马镇”便成了李约热的“纸上家园”。他的很多乡土题材小说都以“野马镇”为背景,“野马镇”充当了写作者的一种方法和一个视角,也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学场域——“写小说其实无需太多的讲究和技巧,无需太多的掩饰与华丽,只需把你熟悉的独特的经历或看到、听到的故事,原汁原味端出来,就是一篇好小说!”的确,纵观李约热的小说,几乎皆有原汁原味的乡野烟火气,所有这些贴地行走的琐碎、真实、合乎想象和超乎想象的各种生活经验,生老病死、爱恨情仇,经过发酵和重组,幻化成写作者笔下的独特世界。
无独有偶,其新近出版的小说集《人间消息》,单从题目来看,就意味十足,李约热迫不及待地告知读者自己的文学创作与现实“消息”有着紧密的互动。读罢小说,也确实如此,如同本期的《八度屯》那样,小说贴地取材,只不过故事背景大多集中在野马村。《情种阿廖沙》直截了当地通过一个年轻人和一个重刑犯妻子的“不伦之恋”去描述野马镇独特的风俗志;《村庄、绍永和我》也是取材于下乡扶贫的亲身经历;《幸运的武松》取材于现实生活中哥哥售卖的烟花爆竹遭遇工商、安监等部门的粗蛮扣缴;《你要长寿,你要还钱》同样也取材于现实生活中亲戚之间借钱不还最后闹上法庭、封房子的事件……视角虽独特,读来却真实,“乡”味非凡,又意味深长。
一个个贴近当下的故事时常会与读者展开对话,从而产生无限的可能和巨大能量。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李约热的小说虽来源于他的贴地行走,但却从未止步于此。从表面上看,小说似乎描写日常,貌似一则则通俗的“消息”,实际上背后却处处充满着张力。《八度屯》中,关于生命的偶然与消逝引发关于“活法”的探讨。《村庄、绍永和我》中,草根出身的“我”自信能有所作为,而现实是艰难的,在所有的努力与尝试无果后,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解救了孩子、“我”和绍永。断崖式的结尾,看似突兀,实则丰富,在思忖之中,读者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龟龄老人邱一声》中,一个行为怪诞失去亲人的老人成为全村焦点,他是一面镜子,把乡邻或明或暗的内心外化出来,他又是一个问题家庭的成员,有着充满伤痕的大爱,正是通过他引出了关于记忆、死亡、爱与孤独的命题。这些人物真实地存在着,体现出生命的宽度和深度,也让读者更清醒地看清人世的善与恶、喜与悲、黑与白以及更多。
仔细揣摩,李约热小说中的这种张力产生于他贴地行走与自由飞翔两者间的有效均衡,产生于他在生活逻辑与艺术逻辑紧张博弈中的有效把控。对于写作者而言,在生活逻辑与艺术逻辑之间寻找平衡点及处理的方式是很有难度的,但不得不说,李约热处理得很好。透过作品,可以看到,一面,贴近大地的乡俚俗语般的白描,立体的、个性化的朴素而精致的细节,会让人觉得是当下发生的现实,吸引眼球;另一面,对现实生活进行变形、抽象,艺术性的提炼,产生一个中国甚至是世界的视角,使得作品从乡土的荒诞蔓延开来,去探寻人的本性与世界的关系,意味深长、引人入胜,也让作品真正具有了自由飞翔的空间。“这个村庄的每一家每一户,所有的苦难都自己消化。每个苦难都有来路和归途,像雨融于土地。……这个孤独的人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怀揣这个村庄的心事。如果把这个村庄当成一个人,那这个人也可以是我。”或许这是最底层的逻辑。
读完李约热的小说,作为一名普通忠实读者,我突然想去“野马镇”走走,想去五山乡三合村八度屯看看,想行走在那广袤孤独的、温暖萧条的南方乡野,去寻找他们的故事,去贴近他们的日常,去思索未来的方向,让思绪更辽阔,飞向更为自由的远方。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