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营长篇小说《姐姐》:旧世界·新世界
小镇有个特别的名字:湖镇。
小镇沿江而建,有沙滩叫白鹭滩,成片的芦苇,白鹭飞舞。水运发达时期,小镇曾是商业氛围浓郁的商埠重镇。小镇现仍存有宋代舍利塔、明清老街。
姐姐长到十七八岁时,已是个标准的南方美人。面孔略尖,白皙里透着红润,眼睛清澈,衣着素净,自带了纯真的娇媚之态。平日里喜欢梳两根辫子,小脸小胸小瘦腰,如春日里含在枝头的尖柳芽,卷了一身的淡雅清秀之气,但细腰下那结实紧翘的臀里,却孕了一股强劲的欲破土而出之力。
正到了懵里懵懂、要惹是生非的年龄。”
这是柳营最新长篇小说《姐姐》的开头。一位温润灵动的女子形象已经先声夺人,连同其生身之地一起,被和盘托出,展现在读者的面前。如此女子,将来会穿行于怎样的故事之间,又将有怎样的命运际遇呢?这就成功地制造了读者的阅读期待。此乃柳营惯用的看似平静温和的笔致,形成风格一种,其实已然蕴含了深挚之情,也埋藏下了情节迸发的驱动力。
此时之于湖镇,之于姐姐,读者都可以有无边无际的发想。因此这一起笔就是富有延展性的,令人饶有兴味,迫切想要看到后来怎样,由这般人物和环境,究竟牵引而出的情节又会是如何呢?而这“惹是生非”的预言又会怎么实现?
然而当故事的画幅徐徐展开,却并不如起先那般平缓静美。姐姐所遇到的波折也随之启动了。首先令她大为伤筋动骨的事件是与潘水的初恋,在这段情感之中,两人可谓都全情投入,彼此属意,但由于种种阻隔而有情人被迫分离。此中最大的原因当属潘水母亲的强力反对,这个因素的楔入有着古典说部中父母棒打鸳鸯的影子,而在现代环境中又多了几分更为迫近的无奈。潘水自身的性格懦弱,不敢与母亲直接抗争,则是造成二人悲剧的根本原因。
此后潘水因不能与姐姐在一起,扭曲报复母亲而娶了一位盲女为妻。姐姐曾经与他们夫妻狭路相逢,心中也由此遭受了极大的挫伤。在这样不得不直面相见的残酷时刻,她唯有以矜持来维持自己的尊严。在经历了这个被拣择和被舍弃的过程之后,即使仍是有其无法忘情之处,姐姐最终对之的处理方式是选择将之割舍。
因此前的流言蜚语攻击,姐姐已从湖镇出走到杭州,有了更为广阔的新的工作与生活天地,不再囿于过去的情感。即使这份情感曾经对她而言刻骨铭心,无比珍贵,一旦认清了对方的不可信与不可靠,并非可以并肩而行的良伴之时,姐姐也就内心释然了。这就是从“卷首-达摩面壁 十年无言” 到“卷中-达摩离开面壁洞 我心开了” 的转变之含义,姐姐的内心和应对情感的态度,都伴随着她阅历的增加而一同成长着。
姐姐的情感经历可谓贯穿整部小说的主要也是重要线索,从她对待情感的前后变化,显示出人物的日趋成熟和形象丰满。而家乡湖镇,与新乡杭州两地(兼有广州、海南等地作为附加场所)所遇见的其他人事,则为这情感线索提供了颇多孕育和生长的养分,以及催化它茁壮成长的环境和器皿。此中像是勇敢追求爱情,即使饱受世俗争议仍坚持得到自己幸福的姑娘国文,姐姐的姆妈和瓶姨、妹妹,凤妹和她的奶奶,开清代馄饨铺的光头王汉,曾在姐姐伤心至极时从河里救她上岸的小伙子……等等性格形貌各异,而又在姐姐的生活中起到了不同程度和地位的重要角色们。
其中绝大部分亲戚邻里,给姐姐的都是正面的扶持与启悟。而与潘水的感情事件被公开后 ,父亲的严厉呵斥与下手责打,形同泼皮无赖的王家儿子想要欺侮她而未遂,无疑都对姐姐的敏感心灵留下了较大的阴影与伤害的痕迹。好在在接续的情感追寻之路上,姐姐又于乘飞机出行时,邂逅一位晕机症严重,举止略显怪异的男子,并与之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们在以后的电话联络中更多了解到彼此的精神世界,渐渐有了相知相契之感。姐姐与这位名叫杜安全的大学美术教师开始交往,彼此都觉得找到了灵魂和生活两方面都可以相携共生的伴侣,之后,他们遂结为连理,并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杜安全的出现和留下,对姐姐过去的情感创伤记忆,以及在男性处所遭遇的不快和伤害,不啻都是莫大的反转与修补,令她在心灵与现实之中都有了笃定的寄托。
再后杜安全生出异心,与另一女子雅琴有所交接的变数,对姐姐而言纵是锥心惊痛,却基于两人之前深厚的情谊与互信,竟而峰回路转,将濒临破裂的关系重新审视、再度加固,而非轻易放弃拆毁。在杜安全身患重病时,姐姐亦摒弃前嫌,全副身心投入陪他诊疗,成为他最脆弱之时的心灵支柱。
在姐姐与杜安全的因缘中,也有着一波三折的起伏变化。杜安全相对于潘水来说,无论是在性格和爱好,还是言行举止方面都是更为生动立体之人。他既能谈文论艺,也能烹调美食,几乎堪称理想的完美良人。不过作为血肉之躯,在社会地位上升,经济更加宽裕之后,杜安全也难免受到来自外界的其他情感吸引,从而有了越轨的行为。这一看似瑕疵的情节突变,在营造艺术真实的效果上却起到了令人物更加可信的加成作用,非但没有减损其魅力,反而在矛盾中展现了其性格心灵的不同层次。也令姐姐最终落点的这段爱情和婚姻没有落于所谓幸福美满大团圆的窠臼,而是有建设亦复有破坏,从前事的废墟上得以让更新鲜洁净的羁绊之花再次茁长而出。
故事的收尾也颇讲究,在父亲患病去世,光头王汉也逝去以后,姐姐生命里曾经有过的重压与抚慰性的精神力量都消失了,这意味着她要更为独立坚强地面对这个世界,去除了负担但也失去了依靠。她将会继续陪伴最亲爱的姆妈,也带领自己的家庭一起走向即使未知但更值得探索的未来。而姐姐也下决心与湖镇这条生她养她的老街彻底作别,奔赴外头更遥远也更为广大的美丽新世界。
颇为知行合一的是,小说写成之际,柳营也已去国五年多了。在携女儿一同去到美国开始新生活,面对异国的种种新挑战,以及巨大的文化震荡之际,她犹能以最快的速度重整身心,将已经开头的小说重新写过。作者本人的柔韧与坚强更甚于书中人物,无怪乎能自由出入于传统和现代之间,以亲身经验成就了这部不可多得的佳构。这是文字与生活,直接和间接经验的两重偏爱与赠礼。十五年笔耕岁月诚不我欺,经过时光的实在洗礼和精心打磨,柳营未来无限可期。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