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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廊桥夜话》:落在乡间的野植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学报 | 林颐 2021年03 点击数:
温州多山,多溪涧,多廊桥。廊桥,有屋檐,可遮蔽风雨,休憩、交流、聚会、看风景,依稀总有许多故事。或,在静默流淌的时间里,廊桥一定见过、听过许多的故事。

《廊桥夜话》,诉说温州乡间的事。它不纯然是故事,也不纯然是小说。故事里的事,真实发生过,小说家听了故事,把故事里的人虚化,把故事里的事加工,就有了这部小说。

主角叫“阿贵妈”,听这名字,你就知道,是个中老年妇女。老妇也有年轻时,从前,她叫“李月娇”。在十九岁之前,李月娇是县城小康之家的闺女;十九岁之后,李月娇成了山沟沟里贫苦人家的媳妇。褪去所有的懵懂和清纯,在乡间活成了一株野植。

导致人生大转折的关键,是骗婚。她不甘、挣扎,逃过两次,无处可去,两次都只能转回了家。是的,那个地方,已经是她的家了。丈夫待她是好的,那个质朴俊朗的汉子,毕竟是她一眼相中的,有过玫瑰色的梦的时刻,只可惜那么短,在她被他带到荒凉的村口,在他撸下腕表还给亲戚,在她站在杨家破房的门口,面对他刻薄瘫痪的母亲,她的梦就迅速成了泡影,爱情被狂风卷走。

每一个阿贵妈,一半是女人,一半是母亲。“最终是母亲的一半赢了,母亲的一半永远是赢家。”作者张翎如此说道。

张翎是在朋友小江家听到故事的,小江父母就是原型。彼时,为了招待他们,小江父母在石臼里捣黄粿,一个抡木槌,一个捏米团,这样的默契必定是经过了千百个日子的磨砺而成的吧,张翎想,她把这个场景写进了书里。小说里还有一头叫“小青”的驴子,是一头最肯吃亏的好驴子,是阿贵一手抚养的动物朋友,是阿贵本人的情感寄托,它就是他,在小青受伤之后,阿贵没有阻挡小青被宰杀的结局,而是以贱价买了驴肉打算用来招待留洋返乡的妹妹天意。

张翎的叙事能力很强,情节利落,细节鲜明,洞彻世事,体贴人心。骗婚是核心的情节,但张翎没有把它处理成女性主义的主题。她写出了命运的轮回与女性的反抗之难,她也对男性的处境抱以同情,无分国籍无分性别,她书写人性如何被困顿的生活磨砺得粗糙,《廊桥夜话》有《金锁记》的味道,杨母像曹七巧那样冷酷嫉恨,不肯放手让儿辈往光亮处去,但是,小说并不向深渊坠落,张翎慈悲地看待他们。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是穷恶的,只是生活,磨损了善良和美好,与此同时,生活在幽暗之地仍努力发着光。

李天意在原型故事里是没有的,是张翎虚构的外加的主要人物,也是小说必须要有的一个落脚点。把几代人的人生串连在一起,在某个时刻成为爆点的,就是天意的归家。天意是山村飞出的凤凰,一路飞到了法兰西,是乡村的荣光,是突破的象征。天意姓李,这是阿贵妈当时在廊桥与杨广全提出的唯一条件,这个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是弥补她的遗憾的天意。这个孩子要养在县城,接受教育,要改变。天意归家,带回来洋女婿和洋继女,乡村旧习与洋派作风,现代与传统,道德与伦理,中西文化,代际冲撞,小说的层次得到拓展和丰富。

这些宏大的命题,张翎用的却是轻笔,举重若轻,理在意涵,也是这部作品打动读者的优点。天意与母亲多年未见,母女的观念差异和情感距离,通过宴席的布置、家人乡邻的对话等悄然呈现。天意的夫婿加斯顿是法国知识分子,对中国乡村很好奇,也有学术上的调查需求。加斯顿想要融入五进士村的氛围,想让女儿艾玛看看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们的现实生活。但是,由于文化差异等原因,这个过程难免闹出一些笑话,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孩子的天性容易忘记,喜欢玩闹,五岁的艾玛与村里的顽童很快打成一片,既是自然的情节发展,也寄托了作家对这些宏大命题之下的人类真实生活的看法,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李天意是张翎的影子,是张翎对故乡的缅怀与期许。张翎原籍浙江温州,1983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外文系,1986年赴加拿大留学,现定居多伦多。张翎用天意的视角可以更清晰地看待廊桥的人和事,看清自己走过的路,看清受过教育的子辈与老派的父母的隔阂与亲情连系的血脉的流通,看清所有的缺失和世事难全但仍须付出的人与人的情感。

春在,爱在,植物才能生长。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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