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飞:余华《文城》读札
《文城》的语言叙述非常流畅,可以全文朗读。事实上,我读到第二页就感受到了这一点,并在其后的阅读中经常出声朗读。《文城》的语感很好,很顺,小说这样高低起伏的文本,能写到如此顺滑,这证明余华写作时的状态很好。
余华写比喻句一如既往的好。无论是让你笑起来,还是你想流泪的时刻,都有各种各样的比喻句,恰到好处又自然熨帖地跳出来。余华和苏童一样,文字都具有很醒目的辨识度,叙述的风格从《活着》以来一以贯之。
小说的故事不错。故事的框架是常见的,可一言以蔽之:一个北方男人为了寻找失踪的妻子,带着女儿背井离乡到了南方,并在南方生活,与周围的人发生了诸多交集。但他运气不是很好,赶上了兵荒马乱,于是,他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故事暖人而壮烈。
这样的故事,在过去三十年的荧屏上俯拾即是。按照小说的体量,大约可以改成三十集的电视剧,但很难改编出像小说一样的催泪效果。由此可见,余华通过语言营造气氛的效果挺好,可以带读者快速入戏。这是余华讲故事的能力,从《活着》之后,余华就是一流的故事高手。虽然这一次他讲的是一个近似乌托邦的故事,但依然栩栩如生。
有一点需要着重点赞,那就是近乎纯粹书写中国民间忠义纯良的当代小说,不是很多。尤其像《文城》这样,用绝对的篇幅来写感情、忠义的。余华没有很常见地写到革命和投入革命,他的叙述只是止于民间的忠义,似乎革命距离文城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人们更看情与义——大量的男人之间的,少部分男女之间的。甚至主人公的爱情里,也带着忠义的色彩:小美卷走了林祥福的金条,在知道自己怀了林祥福的骨肉之后,她没有犹豫,要把腹中的孩子还给林祥福。甚至在她最后冻死于冰天雪地里,都是出于一种恩情与义,而不仅是歉疚。
这个忠义,有更多的人与人之间的善良与相助,然后是信任和报恩,是生死相托,非常自然。余华笔下的好人(《文城里只有两种人,好人与坏人》),他们日常普通,生活境遇也不一定很好,但都善良好义,也肯疏财仗义。在这样的彼此信任中,结下生死不渝的情谊。在余华的笔下,朋友、兄弟、主仆之间的绝对信任,是自然而然的,仿佛从来应该如此。他们一诺千金,重情重义。在重大时刻,更能看轻生死,而钱财根本就不是事。
这非常中国。有着浓厚的传统文化的美意。所以,我昨天想,假如给它写评论,合适的题目应是《余华的民间忠义谱》。
但本书,如果用小说的标准去检验,它不存在架构上的创新与奇崛。也基本和勾勒某个时代无关。很惭愧,我没有读出有些读者说的:精巧、巨大的叙事野心。也没看出哪里体现了他们讲的完美的结构处理。我觉得将《文城》的故事,置于唐朝宋朝元明清朝,它依然可以完美成立。也就是说,所谓时代变革对小说人物的影响,并不那么重要。而它也没有反映一个时代,也许余华本意如此。认认真真讲好一个故事,一个重情重义的男人身逢乱世的故事。
每一个乱世,都有无数的不屈抗争,也有无数的生离死别。每一场生离死别,都是一部优秀的长篇。
可是,我们等这个小说等了八年,甚至愿意等更久。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故事。
从《许三观卖血记》以来,余华的每一次新作出版,都像一个文化事件。这对一个严肃作家而言,不是坏事。但同时也有个令人不那么舒服的现象是:那些由余华新作出版引发的话题,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和其他的社会新闻一样。在我们想来,它不该如此——优秀的文学作品一定有它独特而恒久的魅力,应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要么是我们的心日渐粗糙无福消受文学的美好;要么是余华的文本没有能做到让我们一再流连并时刻关注。
如果我们不谈小说文本和小说技法,不谈小说的社会责任与意义,仅仅想读一个动人的故事,那么《文城》真不错。余华讲故事的能力依然一流,而你阅读的过程也会轻松、舒服、愉悦。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