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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于都市重力下的飞翔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汇报 | 水鬼 2021年03 点击数:
程皎旸的小说集《危险动物》以中西文化混合、鲜衣美食的大都市香港作为叙事背景,塑造了生活其间的各色人物。他们苦苦挣扎要跳脱出自己的世界,并非想跻身上层社会,而只是想拥有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资格,却又在绝望中丧失了人的资格,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世界。快节奏、高度商业化的香港,一份稳定的工作加上栖身之所,这种古老的再普通不过的作为普通人存在的象征,曾经只有战乱才对它产生过动摇,而在和平年代的现代化商业进程中,它比战争更为恐怖地摧毁着人的资格。

没有普通人的资格,又没有突破自身能力的才能,小说中的人物经受着炼狱般的精神摧残。在这里,作者以奇幻和奇情这两种方式对笔下的人物展开描述。例如在《另一个空间》里,一对夫妻为了给孩子购买虚拟居住空间,以合同的形式出售寿命,合约一旦签订,时间在合约者的身上迅速流逝,这可称之为奇幻。在《破茧》中,母亲为了掌控自己的女儿,让她回归到自己眼中好不容易取得的普通人的生活,不惜设计引诱女儿的初恋男友与其发生性关系,并让女儿当场撞破,从而毁灭她仅存的爱情幻想,彻底回归自己为她构建的牢笼,这可称之为奇情。

虽然他们在挣扎中回归绝望,作者却并没有使他们坠入地狱似的深渊,在大部分小说中,反而为他们谋划了一条生路。人总是要生活下去的,即便是苦熬。比如小说中面临住房压力的夫妻,为了获得生活空间,出售生命,而最后的愿望,不过是搬到更大一点的廉租房。这种对房子欲望的舍弃,使小说人物的生存心态或者说是状态变得轻盈。又或者身体不断变大,几乎塞满房子的巨人,最后脱离了人类的穴居,回归大自然,可以尽情舒展身体,人物到这里也变得轻盈起来。即便是不再经受物质层面重压的镜面骑士,也要遭受记忆的重压,而最后被人删掉记忆,人物不再承受生命中诸多痛苦的记忆,只剩下一副机器般的躯壳,到这里人物因为记忆的清零而变得轻盈。

中国独创的类型文学武侠小说,在西方读者眼中,大概最不可思议的就是可以飞檐走壁、上天入地的“轻功”,他们不属于魔幻小说中的人物,能够凭一张地毯起飞,而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就可以摆脱地心引力的束缚而飞翔。在程皎旸的小说中,“飞翔”一词几乎贯穿了整部小说集。足够的沉重会产生对飞翔的向往,而要飞翔,必先轻盈。飞翔,作者几乎对它有着童话般的迷恋。在我看来,身体变大的巨人更像是一个大型的充气人,在结尾的海滩上,随时会飞起来一样。

《破茧》中的主角取名“蝴蝶”,单听名字,就有民国旧上海女性的气息,整篇小说的氛围和语调也透着民国旧上海小说中女人悲剧性命运的阴郁。另一方面,作为生物词汇的蝴蝶,它拥有翅膀,可以飞翔,在小说中,女主蝴蝶常回忆起初恋男友抱着自己大喊:“准备好,要飞出去了。”最终她没能起飞,缚在身上的茧反倒更厚更紧。《乌鸦在港岛线起飞》讲述人潮汹涌的地铁中,突然传出了乌鸦的叫声,这叫声勾起了人们的好奇、猜测,以及惊恐。地铁到站,一个女孩挣脱父母,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鸦,展开翅膀,飞离了地铁站的地面。《飞往无重岛》中,无重岛类似于一座天空城堡,不需供房,不需工作,甚至不需吃喝,当主角以为可以飞往无重岛,彻底摆脱资本世界的束缚,但最后不过是商业资本攫取利润的一种欺诈手段。

从早期写实类的《破茧》《螺丝起子》,到后期荒诞幻想类的《消失奇遇记》,写作表现手法的大胆转变,一方面是写实类手法由于自身的局限,已经无法完全承载作者的表达诉求,另一方面也是作家对“自我”本身的一次否决和舍弃,从而寻求写作更大空间的可能性。

写实类题材必须调动作家的全部生活经验,它无法超脱作家本身的经验,特别是以第一人称写作时,这种“自我”在小说中的深度介入、操纵读者情绪的同时,作家常常也沦为了暴露狂。

回到程皎旸的小说,她早期小说中以香港作为背景出现的人物并没有脱离香港这座城市而独立存在,房贷、阶层差距、骗婚等等,他们虽是独立的个体,却几乎又是典型化的人物。这种写作如同纪录片一样不可重复,一个导演在同一题材上只能拍摄一次,一个小说写作者也只能对他们书写一次。在后期的写作中,作者抛弃了这种典型化写作方式,引入大胆的想象力,也不再局限于香港这座城市的束缚,比如《镜面骑士》,它可以将背景替换成任何一座城市,人物的身份也完全脱离了现实都市中的职业,因此想象力在一开始就摆脱了城市带给人物的局囿。

《镜面骑士》中,街头霓虹灯和街面阴暗角落的光影对比,稀稀落落的雨点,一个男人跟踪着一个女人,以及两人梦境似的对话,这种视觉化描写营造出了科幻电影中赛博朋克的气氛。当人物不再受困于工作、住房等现实问题,小说可探索的艺术空间亦不再囿于现实的人物困境。而在《乌鸦在港岛线起飞》中,虽然还有“我时常加班至深夜,说明我占了公司的便宜”这种现实感触的零星描写,但最后地铁乘客对人变成乌鸦这一亲眼目睹,瞬间将城市现实感击得粉碎。

在这些都市幻想小说中,作者用到了“VR”(虚拟现实),它的本质并未脱离现实,只是对人的一种视觉欺骗。在最初的小说《飞往无重岛》中,尚能感受到作者对于“虚拟现实”引用时的小心翼翼,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虚拟现实”后,犹如做了一场梦,但是梦醒时,一切又都回归到了现实。而在接下来的《另一个空间》《镜面骑士》《消失奇遇记》,对于虚拟现实的应用几乎犹如电影《盗梦空间》,潜入梦境,植入思想,从而改变现实。从《另一个空间》开始,“虚拟现实”虽然还是一种视觉欺骗,但小说中的人物在面对它时,“虚拟现实”已经被设置成了一种等效于现实的装置,它可以操纵人心,使人甘愿为了它而不惜出售自己的寿命。《镜面骑士》中,作者将“虚拟现实”进一步拓展,它成了一种职业。职业化后的“虚拟现实”,其实已经超越了现实本身,进入到了科幻小说的范畴。到了《消失奇遇记》,作者已经不再探讨“虚拟现实”本身带给人的冲击或者说是思考,它虽然无处不在,犹如毕加索超现实主义的绘画,但已经成了小说艺术的一种手段和道具,思考的是人本身在现实世界中的复杂。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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