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慧:采撷生命之花
每年夏秋之交,当新疆遍地的棉花盛开成雪白的花海之际,就会有大批的河南农村妇女,成群结队,不远万里,奔赴新疆帮助采摘棉花。蜜蜂追花,她们也追花。蜜蜂追花,是为了酿造甜蜜,她们追花呢,是为了奉献温暖。
阿慧的长篇纪实性文学《大地的云朵》追踪记述的是地处中原的河南农村妇女,特别是豫东周口地区的农村妇女去新疆打工拾棉花的故事。因我的老家就在周口沈丘县,我听说我们村的人也有去新疆拾棉花的,读阿慧的书,我仿佛看见我们村的大娘、婶子、嫂子、弟媳,或姐姐、妹妹,在遥远的新疆棉花地里辛勤劳作的身影,感到格外亲切,并不时为之感动。
追溯起来,不管是逃荒还是创业,中原人都有西行的传统。山东人是闯关东,山西人、河北人是走西口,而河南人习惯沿着陇海线过潼关,奔西面而去。不过,他们一般来说到了陕西就停下了,就地谋生,不再西进。也有人走到了青海和甘肃,只是人数极少,没形成规模。再往西域新疆,就更少有河南人涉足,不仅“西出阳关无故人”,西出天山更是故人难觅。然而,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就不一样了,随着新疆的解放,随着新疆生产建设兵团驻扎下来参与新疆的开发建设,随着西部大开发国家战略的实施,随着古老的丝绸之路被重新打通,去新疆的河南人逐渐多了起来。我去过新疆几次,每到一地,我几乎都能遇见老乡,听到乡音,新疆连豫剧团都有了。新疆到底有多少河南人,恐怕没人作过统计。我只知道,在我们老家,差不多每个村庄都有去新疆谋生的人。
千万不要小看那些远走新疆的河南人,他们都是有志向的人,都是不屈的人,都是不甘平庸的人,都是有创业精神的人。他们到了新疆,不但带去了劳动力,带去了生产技术,还带去了源远流长的中原文化,带去了中原人坚忍、顽强、勤劳的民族精神。他们的奉献,对于新疆的发展、繁荣、稳定,包括文化融合和民族大团结,都发挥了不可估量的历史性作用。
每一个生命个体的命运,都承载着历史和现实,并在与时代的交汇中焕发出心灵的光彩。 我曾设想过,去新疆把我们村去的那些乡亲逐个采访一下,说不定能写成一本书。可我又一想,新疆那么大,他们分散得东一个西一个,想找到他们不是那么容易,就把想法放弃了。我们那里的妇女去新疆拾棉花的事,我也听说过,也很感兴趣,曾动过去实地踏访的念头。但想到自己岁数大了,有些力不从心,访问不成,还有可能给人家添麻烦,就没付诸实践。让人高兴的是,周口年富力强的女作家阿慧去了。阿慧并不知道我的心愿,但她做的,正是我想做的;她所写的,正是我想写的。
在秋风萧瑟、雨雪交加的日子里,阿慧只身去到新疆茫茫无际的棉花地里,与拾棉花的姐妹们同吃、同住、同劳动20多天,克服了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付出了极大的耐心、智慧和辛劳,在定点深入生活方面下够了苦功夫、笨功夫,才取得了如此丰满的收获。阿慧明白,不管是采访还是写作,都没有任何捷径可走,都耍不得小聪明,必须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把笨功夫下够才行。道理跟采摘棉花一样,花朵子长在花托上,不管花朵子开得有多么大,多么多,你不到棉花地里,不动手把花朵子采下来,棉花就变不成你的。你只有脚到、眼到、手到、心到,棉花才会属于你。这不仅是一个实践的过程,更有一个态度问题。阿慧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真诚地融入拾棉花妇女的队伍,很快把自己变成打工姐妹中的一员。拾棉花时,别人站着拾,她也站着拾;别人跪着拾,她也跪着拾。别人拾的棉花都是装在自己的棉花包里,她拾的棉花都装进了别人的棉花包里。听姐妹们讲到辛酸的往事,她的眼圈子比人家红得还快,泪水子比人家流得还多。人心换人心,就这样,阿慧赢得了姐妹们的信任,成了她们的知心人,有什么心里话,她们都愿意跟阿慧倾诉。
在这部《大地的云朵》里,阿慧以云朵喻棉花,以棉花喻人,采取“花开数朵,各表一枝”的做法,一共表了32朵花。她给每一朵花都命了名,如“财迷女”“减肥女”“追梦女”等等。那些花有女花,也有男花;有嫩花,也有老花;有家花,也有野花;有正开的花,也有已经凋谢的花;有流动的花,也有早已在新疆扎根,并成为种棉大户的花。按阿慧的说法是,“所有的花都不一样。”虽说目的都是为了“抓钱”,但出发点有所不同,有的为了盖房,有的为了攒嫁妆,有的为了经济独立,有的为了看世界,也有的为了戒赌,还有的为了还债等,不一而足。不管动机如何不同,反正他们一到新疆的棉田,都开出了属于自己的、特色独具的生命之花。随着时间的推移,新疆或许不需要人工采摘棉花了,改为机器收采,棉田或许不再是棉田了,可能会变成油田,或变成城市,变成历史。如果没有人把河南人去新疆拾棉花的故事记录下来,若干年后,很可能是落花流水,了无痕迹。幸好,富有使命感的阿慧,用她的笔、她的文字、她的心,深情地、细节化地、生动地记述了这些故事,并使这些故事有了历史价值、时代价值、文化价值、生命价值、审美价值和文学价值,实在是一件有意义、有功德的事。
阿慧这部书的语言也值得称道。语言大师在民间。这部书的语言好就好在,阿慧以对语言的敏感,并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忠实地记录下了民间那些故事讲述者原汁原味的、带有地方色彩的语言。人靠衣裳马靠鞍,好的作品靠语言。连我这个对语言比较挑剔的人,看了阿慧作品中的有些语言也觉得新鲜,意识到语言的翻新没有穷尽,永远在路上。为了节省语言,我这里就不再举例子了。
我想,阿慧这部非虚构作品所使用的材料,如果把它虚构一下,想象一下,调整一下结构,找到新的光点,写成若干篇小说也不是不可以。在序的最后,这算是我向阿慧提的一个建议吧。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