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是与个体生命体验“对话”
当前的文学评论界,写小说评论的似乎就只写小说评论,写诗歌评论的似乎也只写诗歌评论,其间似乎有一种隐约的界限,少有人突破文体的藩篱,在不同的领域都有建树。评论界的细分有其长处,那就是可以更加专业化,但也有其短处,那就是过于技术主义,写小说评论的就只关注叙述、视角与形式,写诗歌评论的也只是关注节奏、音韵、隐喻,而忽略了文学作品与时代、生活的关系。李一鸣的评论之所以无所不包,就在于他以作协的批评传统为依托,超越了当前的文学与文体观念,重建了“五四”时期与传统中国文学的“大文学观”。
在“理论”“政论”“学术”诸辑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文学、批评与时代精神的理解。他指出:“文学批评对于批评家,不仅意味着是一种职业实践、一种价值追寻,而且意味着是一种生活方式。批评即生活。在批评这种文学生活中,批评家既是读者,是对话者,更是创造者。”在这里,他将批评视为“对话”“创造”,更视为一种生活方式,既然生活无所不包,他的评论自然也无所不包,是一种在诸多作品中发现美的“灵魂的冒险”。但是另一方面,发现美不仅需要审美的眼光,也需要新的思想与新的视野,在《首要的是提升思想境界》等文章中,李一鸣站在时代精神的最前沿,对当代文学的格局与发展进行了宏观而细致的分析,可以说对当下文艺思潮的系统、整体、科学的理解,构成了李一鸣观察思考时代、生活与文艺的立足点与出发点,这让他的评论文章充满了新时代的气息、气质与气象。
在李一鸣无所不包的评论文章中,也有重点关注的对象。在体裁上,他更偏重于散文;在地域上,他似乎更偏重于山东作家;在群体上,他更偏重于鲁迅文学院的中青年作家。当然这只是大略言之,也与李一鸣的“生活”有关。他偏爱散文这一文体,此书中关于散文的学术与评论文章占到半数以上,这或许与他也是一位有较大影响的散文作家有关。当然并不是说更偏重于散文、山东与鲁院的作家,他就不重视其他体裁以及其他地域与群体的作家,书中关于刘醒龙、普玄、李宇樑等人小说的评论,关于任林举等人报告文学的批评,关于理想长篇小说三个维度的思考,关于文学创作大气、静气与锐气的思辨,关于诗歌意象的精彩阐释,都让我们看到了李一鸣多方面的兴趣与评论才华。
关于鲁迅文学院的文章在书中专门编为一辑,名字就叫“鲁院”。在这些文章中,李一鸣投入了很深的情感。在《鲁院讲堂》中,可以让人看到他侃侃而谈的风采;在为学生所写的评论中,可以看到他作为一个教师与院长对学生的真挚情感,有鼓励,有期许,有如慈父般殷殷叮嘱。而鲁院也是让他难忘的“心中的园子”:“正是七月,古朴典雅的几座小楼,默默静立,不见一个人影;池塘边,万木葳蕤,柳绿花红,六七座名人雕塑,或坐或立,隐在绿丛中。偶有几声嘀嘀咕咕的鸟叫,远处弹起扑闪扑闪的白的灰的翅影。院门外,高楼耸立,直插云霄,而扰扰市声进入园门,就仿若被绿色吸纳过滤,竟变得缥缥缈缈。漫步小园,雨丝扑面,沁凉润泽,恍在红尘滚滚之外另一个世界。”在这如诗一般的语言中,我们可以看到李一鸣内心世界的澄明。
散文是李一鸣偏重的文学体裁,《历史变迁中现代知识分子精神心理的写照》《中国现代山水游记散文审美精神的超越》《游走社会人生的精神镜像》三篇长文,从不同角度对现代游记散文的发展脉络及其精神源流进行了深入而细致的梳理,他论述现代山水游记散文有寄寓自然的主体性、寄情自然的社会性、寄迹自然的自由性,又指出,“冷峻的家国想象、热切的心魂还乡、深陷都市的心理困境,使中国现代游记散文成为栖居大地的审美诗学,呈现出深广的社会性特征”,他探讨“‘怀乡’何以成为中国现代游记散文的重要主题”,指出“怀乡,是人的集体无意识”,“源自中国现代作家的乡村背景”“离不开时代的境遇”,又指出“‘游走’总是指向外在世界和陌生未来,‘怀乡’却取向过去和内心世界。游走中的漂泊不定与内心的希求安宁,奔波中的挫折孤寂与回望中的温情暖意,理性认同的西方文化观念与积淀血液的传统文化心理,这一切的内在冲突,必然造成一种张力”。在古今、中外、城乡以及传统与现代等诸多视野的参照中,他对游记散文的研究既有学术性,又重点关注“精神镜像”层面,并融入个人的生命体验与之“对话”,因而显示出其独特性。此外,书中还有他的诸多散文评论,如《乡土地理与平民情怀》《生活深处的打捞者》《对地域文化深度而自觉的观照》《穿透一轴连绵的市井人生图卷》等,这些评论也都各有特色,既能深入其中细品其艺术质地纹理,又能跳出其外对之做出客观的评价和更高的期许。
另外值得关注的是,在批评对象的选择上,李一鸣较少关注成名作家,而主要关注成长期特别是在基层创作的青年作家,评论名家作品易于受到关注、收获名气,可以“锦上添花”,但处于成长期的青年作家更需要被关注、被推介。李一鸣主要致力于关注未成名作家与基层作者,所做的正是一种“雪中送炭”和“沙里淘金”的工作,他将目光下沉,看到了更加丰富复杂的中国经验与中国文学,以及文学的未来及新的生长点。
李一鸣的批评是开阔、理性而有情的,如果我们从“批评作为一种生活”的角度来看,他的评论几乎包括了所有的文学形式,但如果从生活的角度来看,我们就会觉得他的文章中并没有完全呈现出其生活中的精彩部分,比如他的性情,他的神采,他的诙谐幽默,而正是这些构成了他独特的魅力,当然这里有批评文体本身的限制。希望作者可以“发明”一种新的批评形式,将这些因素都容纳进去,那样我们就可以看到一个更加丰富、立体、多元的李一鸣。
(作者:李云雷,系《小说选刊》副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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