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土壤
六个篇目虽然彼此独立,但是聚焦的都是主人公人生的重大节点,面对无法改变的宿命,他们卯足一口劲努力生活,却依旧无法与命运相抗衡。这大概也是韩今谅喜欢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轻描淡写的原因,毕竟她笔下的人物,无法像郑执和班宇笔下的东北年轻人,或是角田光代和艾丽丝·门罗笔下的中年女人那样,尚有一丝喘息机会,能从千疮百孔的当下生活试图逃离。
《山花对海树》有个共同的主题,叫“得而复失”:《小红花》讲述一个看透生死的绝症少年重拾同理心的过程,然而刚刚体会到友情的暖意,却因为知己去世而悲痛万分;《灰里焰》里有个常见的“中国式三口之家”,表面风平浪静,家庭成员间却缺乏情感上的深度联系,当离婚的小姨子搬进来后,各种矛盾,又被重新点燃火焰;《倒春寒》里失婚的中老年父子想方设法地为不完整的家庭维系体面,可维系体面所付出的代价,是程度更深的不体面……
这些主人公们都不是世俗意义的“成功者”,可世俗意义的“成功者”,也未必有能力比他们更好解决这些问题。生老病死、家庭成员的合作与博弈、个人追求与社会标准的冲突,几乎是人人都会遭遇的考验,所以与其说《山花对海树》探讨的是“普通人的困境”,不如说探讨的是“人的普遍困境”。
小说《小红花》中的韦一航并非电影《送你一朵小红花》里的叛逆青年,他对于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全盘接纳,并且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和他一样身患绝症的人,也应该全盘接纳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和电影中鼓励孤僻儿子多社交所不同的是,小说中韦一航的母亲并不希望儿子和病友有过多交集,因为她坚信儿子迟早会痊愈,会和病友告别并离开医院。
在母亲的期盼和自身的理智双重影响下,韦一航在病友里的位置,始终像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在冷言嘲讽了抱团取暖的病友后,他被另一名绝症患者方远儿(即电影里“马小远”的原型)开导并说服,开始用理解和包容的态度,接纳了病友们的自我安慰。“小红花”也并非电影里的定情信物,而是方远儿因为韦一航提高了情商和同情心后给他的奖励。然而因为方远儿的去世,让原本冷漠的韦一航,体会到情感上的痛苦。
《灰里焰》乍一看是《小城之春》的现代主义版本演绎,但摊开来看,却压缩了太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商人李正海和教师陶心平原本拥有一段波澜不惊的平静婚姻,却因为李正海负债而宣告终结。虚实莫辨的离婚背后,陶心平重病卧床、小姨子陶娜和李正海藕断丝连、邻里无中生有的揣测都加剧家庭的真实分化。
若说“灰里焰”代指的是给李家带去一线生机的陶娜,那么同样充满象征意义的“兰花草”,则是对《兰花草》的主人公洪峥出淤泥而不染的隐喻。《兰花草》的故事并不复杂,说的是亲密关系里的身份错位和认知错位。洪峥虽在富豪堆里打工却并不向往纸醉金迷,他有清高的精神追求,对于亲密关系的要求,也是最传统的那种。但当他和一心想在大城市立足的女艺术家恋爱后,对方只是把他当作跳板,并且已经把和他分手作为计划中的一部分。一段期待已久的恋爱虚晃一枪后,生活被打回原型,歌曲《兰花草》中的“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不知是对洪峥的赞美还是讽刺。
《山花对海树》的世界里,一出出悲喜剧轮番上演,那些不作恶甚至怀揣善意的人,似乎都没能得到命运的眷顾。韩今谅如同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里对福楼拜的评价那样“探讨不为人知的日常生活的土壤”,韩今谅再度证明,这样的播种,是可以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的。
(《山花对海树》韩今谅/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