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主义文学与新美学之思
王洪岳与莫言同为齐人,同受齐地“兵家文化”“东夷文化”“海洋沿岸文化”和“志异志怪”文学传统的影响,在地域文化心理积淀上血脉相通,深切理解莫言文学世界中的人与物,感同身受莫言文学世界的情与境,王洪岳自道“我研读过莫言几乎所有的作品,有的读过四五遍”,足见他读莫言耐心细致,是一个耐心的读者;“在研究和著述时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体验和莫言所描绘的文学世界、文学精神、文学审美有了深度的碰撞和共鸣”,足见他是一个幸福的读者,在阅读中“遇见自己”,可以“重回故乡”“再见童年”,又能在阅读中遇见知己,“重新体验”了一遍相似的人生,并能与文学世界中的人情物景产生审美层面的“深度碰撞与共鸣”。由此夫子自道可以窥见莫言作品的艺术魅力,莫言是一个能够引人入胜的作家,莫言作品具有撼动人心、触及灵魂的审美力量,而作为文学研究者的王洪岳,能够细读作品、深入作品,触景“生情”“移情”,使这部研究专著的写作成为其“研究著述生涯中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写作”,这种作家与评论家之间的心灵激发互动,实在是文学的研究佳境。
近代以来的“西学东渐”和新时期以来的“西文东译”,是我国知识者主动向西方文明求学取经的两次高潮。“拿来”之后的“去粗取菁”是对外学习的必要环节,外来的理论、理念即便可行,也有必要进行“本土化”的改造,才能适应我国国情,有益于我。文学界的对外交流与学习带来了新理论、新思想、新观念、新方法和新思潮,照搬照抄、照猫画虎已经被证实不可取,镜鉴外来理论为我所用,进行理论探索与创新则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径。王洪岳在论及莫言小说的创新性时,对诺贝尔文学奖英文授奖词中的关键词“hallucinatory realism”进行了深入的思考、探源和译法分析,并结合其对西方文学经验和中国文学传统对莫言作品整体艺术特色的影响的感悟与分析,提出并论证了莫言创作风格为“巫幻现实主义”,以此来概括莫言在学习借鉴中外文学经验基础上进行的融合了现代色彩与古典情致、具有中国气派和中国作风、具有典型个性化色彩的“莫言体”小说艺术创新。莫言是在全球化背景下的世界文学语境中受中外文学优秀因子影响成长起来的,是具有鲜明个性的作家,是中国当代文学的典型样本,援引既有的西方文艺理论对其作品进行解读,虽然可行,但却往往会因生成理论的文化环境与我国当下的文学生产环境有较大差异而陷入概括乏力,因此,大胆的、立足本土文学创作实践的理论探索和创新尝试是值得鼓励的。“巫幻现实主义”对于莫言文学世界的概括是否合适,能否获得学界的普遍认可尚待时间的检验,但王洪岳的这种勇于创新、敢为人先的理论探索精神却是令人钦佩的。
《精灵与鲸鱼:莫言与现代主义文学的中国化研究》一书中与此相类的理论创新还有王洪岳基于其作为美学家的理论积累而提出的莫言小说语言的“膨胀与内爆”、叙事的“自涉互文性与游牧性”、莫言文学“感性—审美之维”的“逆向身体美学”、摆脱“韵味”的“残酷与恐怖”叙述和摆脱“和谐”的“戏谑与幽默”叙述等,前三者系王洪岳的首创,对莫言小说的语言表达方式、前后期作品中的叙事风格承续和身体书写等进行了分析和理论概括,发人所未发,有令人耳目一新之感;后两者学界已先有论及,但王洪岳的研究和论述从“接受美学”的角度展开,亦有新的掘进和拓展。
针对学界关于莫言作品的“棒杀”和非学理性批评,王洪岳在“从审美类型考察莫言文学世界”一节中指出莫言“是一个不停探索审美世界,并且对美学尤其是美学范畴具有重大推动力和深刻影响力的大作家”,从“审丑”“审荒诞”“审恐怖”“审悖谬”等角度批驳了针对莫言作品的非学理性批评,认为莫言“以卓越的叙事才能、高超的艺术家眼光、颇具道德甚至宗教般的信念,不但为中国当代文学贡献了丰富而独特的小说艺术,而且为中国当代美学贡献了值得我们深入挖掘、总结和研究的审美类型”。
《精灵与鲸鱼:莫言与现代主义文学的中国化研究》第九章《莫言文学思想的特征》,从“文学创作主体与动机论”“文学与世界关系论”和“文学创作立场论”三个方面,对莫言创作的立场、动机、资源、形式、观念和实践途径等进行了富有思辨色彩的论述,体现出王洪岳开阔的理论视野和在哲学、美学、文艺学、传播学等学科领域的深厚学养。专著是王洪岳主持的国内首个莫言研究领域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莫言与现代主义文学的中国化研究”的结项成果,是作者多年积淀、细读文本、理论思考的结果,作者所论涵盖古今中外多学科知识,资料详实,论述细密扎实,是近年来莫言研究领域不可多得的优秀之作。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