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泓《离离原上花》：时代的微小与宏大
对于中国当代文学而言，改革开放是可以反复拿来言说的命题，也是当代中国宏大叙事最青睐的主题之一。自1979年《乔厂长上任记》发表，直到当下《大江大河》等热播剧的出现，热血、颠覆、冲突就从未在改革开放的叙事中退潮，在叙事上也越来越偏爱群像式的人物关系、跌宕起伏的故事结构，创作者的创作目标、读者的阅读期待也始终专注在故事背后世界、国家、社会的变革与激荡上，个人的关系、情感、命运可能会不同程度地工具化，自觉地为这些壮丽的命题做好服务。然而聂泓却并不是如此理解，《离离原上花》一共分为7个章节，每一个章节的标题都很“小”、很写实，如“相依为命”“游学英国”等等，她没有那么多的宏图远景，没有那么多深谋远虑，她想写好的只是改革开放燎原之火中的一颗小的火种。聂泓的目光从未从个体的命运上离开，这里的个体不仅仅是指林家钰、林晨这些在改革开放进程中拼搏厮杀的人物形象，更是安佳公司这样在对外贸易中占有小小席位的私营企业。私企在改革开放的初期会经历怎样的困难？面对外贸生意他们如何洽谈、如何安排生产？如果合作陷入僵局，人微言轻的小小私企又该如何突破和解决？在这些生意的细枝末节上，聂泓是投入了大量笔墨的，她笔下的创业细节生动又可靠，甚至连出海货物被扣押如何联系码头、海关予以放行，服装企业如何注册、发展自己在电商平台上的账号，都写得清楚明白。改革、创业不像爽文，只需一步步打怪升级，制造企业所面临的很多困难，也并不像故事成规给主人公所设置的障碍一般，总有打开的金手指给他们解决，聂泓的小说给我们展示的可能并不是改革开放宏伟的灿烂画卷，更多的是构筑中国制造这一招牌背后小企业的艰辛时刻。正因为很多问题是无解的、崩溃的、摧毁性的，很多机会是微弱的、转瞬即逝的、千钧一发的，更显出安佳公司坚韧、顽强的草根气质，从个体、微观的角度，形成了书写改革开放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认为聂泓的小说只是换了个角度，从宏观图景的波澜壮阔转向个体故事的跌宕起伏，那就错了。虽然如前文所述，聂泓笔下的安佳公司经历过滞销、火灾、缺货、扣货等一系列的危机，但小说的故事却仍然是平和绵延的，她并没有设计过多的悬念，没有安排激烈的冲突，她的焦点根本就不在这里。相比起如何制造冲突，带动叙事高潮，聂泓的创作心态似乎更像是真正地在经营安佳公司，她的写作重点永远在解决问题与平息矛盾上。在安佳公司的情节上是这样，处理女主角林晨的个人感情与生活也同样如此。林晨对待公司的态度是勤奋、务实而稳健的，但她的个人生活却处处横生枝节。她年幼丧母，独自一人带大妹妹，少年时考上北大却因为经济原因无法就读，接手公司就被纨绔富二代追求，追求不成便以阻断公司合作相威胁，去英国留学被开朗的华裔青年追求，却又因他父母的阻挠而分散，回国后发现自己怀孕，就毅然决然地独自把孩子生下来，公司蒸蒸日上时妹妹得了尿毒症……这些情节随便哪一个稍稍展开，都是复杂狗血、淋漓尽致的生活剧，但聂泓对它们的处理也如林晨的个性一般丝毫不拖泥带水，她的叙事重点不在人物的内心戏，她写的都是实打实的解决办法，但包括林晨在内，小说中的几个主要人物父亲林家钰、妹妹林曦、爱人郝嘟嘟、继母杨雪丽都在这种解决、处理中展现出中国人面对生活与命运时特有的性格底色，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尽人事，听天命，他们会低落，会彷徨，但绝不会放任自己陷在生活的低谷与泥淖里。《离离原上花》中的日常生活是有力量的，她虽然没有细细描绘日常生活中那些缠绕复杂的枝枝蔓蔓，会有人觉得她的故事不够细节，不够曲折、不够贴近，但也许这些细节只是日常生活的泡沫，对命运、对人生的支撑是有限的。日常生活的力量在于人的命运、人的生活，以及人在生活中所展现出的，一如安佳公司一般的强韧的心气与层层泡沫之下驯服命运、整理生活的行动力。她的故事、人物也许失于细节，但她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抓住了属于那个时代的力量与脉搏。
《离离原上花》的封面上有一行题记：“其实，在别人的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到自己。”她的故事落在微处，可她的故事也在别处，也许这又是另一种宏大呢。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