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民：风云变幻下的现实书写
搞文学的人都知道，报告文学和小说创作是两个概念、两种写法、除了表现形式和表现手法不同外，还与它们自身不同的文体性质所决定。报告文学需要与现实紧密结合起来，从报告典型人物和当下的社会现象入手，剖析问题，透过现象看本质，用文学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介入社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因而具有新闻媒体和其他文学形式所不具备的深度和广度。自然，一篇优秀报告文学作品所产生的能量和影响，更是其他文学形式所无法比拟的。而小说则不同，尽管当下的小说创作同样需要关注社会现实，描写当下生活，塑造典型人物，但在表现形式方面则更加含蓄，更具有审美、揭示、引导、教育和洞烛幽微的作用和目的。当然，如果能把二者有机结合起来，那么这个作家笔下创作出来的作品，一定会更加引起读者的文学关注和好评。多年来，我从关注、喜爱并阅读杨晓升的《红包》《介入》《病人》《天尽头》《日出日落》《身不由己》等大批优秀作品，到他近年发表的《龙头香》等小说莫不如此。特别是最近读他的中篇小说《海棠花开》（原载《青年作家》2020年9期，先后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多家权威刊物转载），更是一部集中展现中国百年历史风云和时代变迁的现实主义力作，让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在这篇小说中，作者一开篇便是“赵家兄弟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也是一对邻居，他们共同居住在京城海淀区的一座小四合院里。”接下来从介绍北京四合院的建筑说起，然后自然而然地过渡到讲述北京一家小四合院里所发生的故事。总体来说，这篇小说所讲述的故事并不复杂：赵教授夫妇和他两个儿子，以及两个儿子的儿女，祖孙三代，算是一部讲述家族历史和人物命运的小说，仅此而已。但是且慢，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并不急于讲故事，也不仅仅只是为了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采用叙述和白描手法，通过讲述一家祖孙三代人的悲欢离合和人物命运，旨在告诉读者，无论风云如何变幻，人间真情都是难能可贵的，而这个人间真情就建立在时代背景之下，国与家紧密相连，人与人友善相处，和谐共存，只有这样，我们的社会才会更加和谐，我们的人生才会更加有幸福感。为了达到这个创作目的，作者充分发挥自己对社会宏大主题的把握优势，融广阔的视野和对人生及社会的观察与思考，用他举重若轻的文笔，细致入微地给我们刻画出了祖孙三代的人物性格，赵教授知识分子式的儒雅、赵夫人贤达的善良、大赵变态的刻薄、小赵处世的温和，以及围绕他们出现的妻子儿女等等，通过动作、神态、肖像、语言、对话等多种形式，把一个个人物被刻画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在一部近5万字左右的篇幅里描绘出一个四合院里发生在祖孙三代人的故事和人物命运，实在让人惊叹不已。
四合院是北京市典型的民居建筑之一，也是北方人根据风水学的有关知识，结合居住习惯兴建起来的一种建筑风格，具有布局合理，结构严谨的特点，充分体现出了北方人的胸怀和性格，蕴含着一定的社会哲理，因而更具有一定的代表性。作者紧紧抓住四合院这种建筑风格的特点，运用自己对北方人的这种社会认知，对居住在这一既有普遍性、又有典型性的四合院里的人物展开故事，不时加入一些自己对这座四合院里的海棠、石榴盆景、瓷缸里的金鱼等一些特定景物描写，就把人物的性格和命运展示得淋漓尽致。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在叙述过程中，并没有停留于讲故事的层面，而是充分用象征和隐喻手法，以物喻人，借景抒情，用海棠这种寓意富贵、和美来表达作者的思想，启发人们应该怎样和睦相处，共同发展。然而在这篇小说中，赵教授的两个儿子并非如此，他们虽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但是性格迥异，弟兄两个自小不合，在日常生活中经常像仇人那样打打闹闹争吵不休，互不团结，为他们将来的人生命运埋下了伏笔。在后来的故事发展中，受当时政策规定和时代影响，大赵去乡下当了知青，并与当地一女子结婚成家，在远离父母亲人的贫困地方生活，后来落实政策回城后，又与弟弟小赵生活在同一个四合院内，而当初幸运留在城里的小赵则在一家企业上班，过上了波澜不惊的平淡生活。本是相安无事的两家人，住在父母留下来的祖宅内却波澜再起，又生是非。赵教授过世后，大赵因为两个儿子考入北京两所名校后又留学美国，给自己带来极大的人生荣耀，因此处处炫耀，看不起没有什么本事的弟弟，而弟弟又看不惯哥哥趾高气扬的作派，两家人虽同居一院却摆出了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可是好景不长，大赵因酗酒致病，两个远在国外的儿子尽管光宗耀祖，却不能回来床前尽孝，其中一个还在席卷全球的新冠疫情中落得个亡命他乡的可悲结局，而小赵一家尽管没有大富大贵，一家老小却平安无事，生活越过越好。两相对比，不禁让人感叹唏嘘命运的无常和人世的沧桑，真是福祸相依，亦悲亦喜，难以述说得清。不过让我们欣慰的是，作者并没有到此为止，而是笔锋一转，在作品的结尾部分让我们看到了温情的一面，最终让两家人走上了殊途同归的道路，多少让我们感受到了作者的悲悯情怀和人性关照。
让我喜欢并欣赏这部作品的，除了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外，还有作者高超的写作技巧和表现手法。我们都知道，写命运的小说往往容易被一些作者拉成长篇，洋洋洒洒，动辄几十万字，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展现自己的写作才华，因此注水成分很大，给人的印象是写人物命运，写时代背景，写历史的不确定性，让人有种审视历史和时代的意思，然而作者在这部小说中并没有那样铺张处理，浪费笔墨，而是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用自己高度凝练的笔在有限的篇幅里闪、转、腾、挪，开合有致，既写风云变幻，又写时代缩影，更写出了人物命运，这是一种相当节制的书写方式，充分体现了作者高超的写作水平和驾驭小说文本意识的能力。如果稍加留意，我们在阅读这篇作品中不难发现，除了集中描写外，作者常常会在适当时候，用“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古典小说手法，分头叙述，徐徐展开，然后再像溪流一样，在适当的地方又让二者相互融合、分开再融合，行文如江河奔腾自然流畅，在如此轻快的叙述中，就把四合院里的海棠这一象征“花开富贵，百年好合”的寓意表现得淋漓尽致，显得既古典又现代，既现实又唯美，真可谓言近旨远，寓意深刻。
再有，作者在这篇作品中的语言描写，简洁明快，玲珑通透，用词精准，动感十足，充满了内在张力，因而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叙述时间的概念时，如“日出日落，月缺月圆。十几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转瞬间，赵家这对双胞胎兄弟很快就长大了。”“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七年。”“星辰轮换，日月更替。月复一月，年复一年的阳光和雨露”等等，这样的描写过渡自然，着墨不多却又不留痕迹，真是简洁之至。也许在别人要用大量笔墨才能表达出来的意思，而在作者笔下，往往寥寥数笔，就把自己所要表达的意思说得得清楚明了，毫无冗长拖沓之感，反而给人一种轻松愉快的阅读享受，这就是不凡的功力，你不服不行。又如作者行文中在对四合院里的景物描写时，“赵教授忽然发现，四合院里的石榴似乎结出了更多的果实，饱满的石榴果在阳光的照射下红彤彤的，一个个像眉开眼笑的孩子。四合院里的海棠似乎也长得比以前茂盛，那数不清的果实也像调皮的小精灵，从茂密的枝叶中争先恐后地探出脑袋，在晴朗的阳光下冲四合院的主人挤眉弄眼。”这样的语言显得生动有趣，形象逼真。再如写到大赵两个儿子赵争光和赵争气去美国两所著名大学留学后，作者再次写到四合院里景物时的一段描写：“春天到来的时候，粉红的海棠花、鲜红的石榴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将赵家的院子也装扮得生机勃勃，春意盎然。待到夏季，海棠和石榴的枝头都结出了果实。进入秋天，那些果实便逐渐露出颜色，海棠果小巧玲珑，黄中透红，石榴果大腹便便，绿中浮胭，宛若刚刚化完妆的戏子脸蛋，或黄或绿，却终究显红的两种果实，一如驻守院子里的一对双胞胎兄弟。春去秋来，如期而至，和睦相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年复一年，年年如是。它们的生长与存在，像极了院子里一对忠实的卫士，它们似乎在恪守这座四合院的第一代主人赵老爷子当初种下它们时的愿望与诺言。”这些生动有趣活泼跳动的白描语言的运用，很容易让我们在轻松愉快中理解并记住作者所要表达的含义。此外作者对一些日常生活的概括性叙述和描写更是生动形象，让人过目不忘，如赵教授妻子在教育两个孩子方面的描写就是明证，还有关于大赵夫妇在美国两个儿子家的感受和描写，既充满了异国风情，又带有风趣和幽默成分，无不体现作者对当下社会独特的观察和高超的写实能力。
细节是支撑小说的基础，大量的细节描写往往更能让我们的脑海中产生画面感，因而更容易激起阅读兴趣。也因此，许多高明的小说家往往都会在细节上下功夫。在《海棠花开》这篇小说中，作者对人物形象的塑造和景物描写，以及对人物日常生活的表达时也是如此，充分运用大量生动形象的细节描述，给人以非常生活化的画面感和真实感，所以在整个阅读过程中，常常让我们感受到四合院里的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读来如闻其声，如见其人，如在眼前，如临其境。由此使作者塑造的人物形象个个鲜活饱满，呼之欲出，跃然纸上，达到了真实与再现的创作目的。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小说所展现出来的时代背景和现实意义，与当下全世界都处于疫情笼罩下的社会现实紧密结合，同时又把人间真爱和民族大义融合，紧扣当下社会，时代感强，写出了一种“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这边风景独好”的爱国情怀，这是一种对比和批判，大爱与大善。作者通过讲述一个小小四合院里一家三代人的平常故事，看似写的是小人物，折射出的却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社会动荡和世界局势发展过程中，所展现出来的繁荣昌盛兴旺发达的象征，有歌颂有批判，有揭露有赞美，这是一种更高情怀和高层次的艺术创新，体现出的是作家的胸怀和立场，作者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由此可见一斑，因而这部小说值得我们认真地思考，长久地回味。在疫情肆虐的当下，我为作者对时代和人物命运秉笔直书的敏感与勇气所惊叹，同时我也为在当前形势下能阅读到这样一部优秀作品而高兴，因为这部作品能激发我们对中华民族的优越感和自豪感。祖国强大，民族昌盛，人心和谐，社会稳定，这就是我们的祖国，这就是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来的“构建人类社会命运共同体”的具体体现。所以，这是一部有情怀、有担当、有温度，又具有一定社会价值和现实意义的力作，应当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只有以诚待人，珍惜人间真情，和睦相处，共同努力，我们的社会才会变得更加美好！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