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清静《乌蒙磅礴》:岁月沧桑,初心不改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前言》中指出:“为一个目的写作的作家,即使这个目的不过要恢复那些过去存在的道德原则,因为这些道德原则是不朽的,总是要做一项筚路蓝缕的工作。”我深有同感。中国的扶贫工作,并非突发奇想,而是党的宗旨的延续。中国共产党自建立起,就以解放穷苦人民,让人民过上好日子,为人民造福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和历史使命。新时期的扶贫工作,就是这一宗旨的赓续和弘扬。
《乌蒙磅礴》与当代大多数扶贫小说不同的是,在选材与立意上,不仅新颖,而且具有宏观思维,开拓性。具体说,它紧扣中国共产党人的初心,以小见大,从乌蒙山区的扶贫风雨与阳光温暖中,立体地,纵向地再现中国共产党人的理想和信念。在设计上,它通过倒叙的方式,以一个90多岁的老红军陈国栋回忆红军精神写起,到孙子陈小李以及儿子陈东东当驻村第一书记的故事。在这贯穿80多年的故事链条中,岁月沧桑,共产党人的初心不改,活跃的生命,始终为改变乌蒙山的贫穷和落后,心心挂念,不懈努力和奋斗。如弥留之际的老红军陈国栋仍在回想着大胡子老班长的声音:
我们为之奋斗的梦想实现了吗?
共产党人有没有忘记当年对老百姓的承诺?
人民都过上好日子了吗?
人们都有房子住吗?
人们治得起病养得了老吗?
孩子们能上学吗?
还有人愿意为信仰付出一切吗?
……
陈国栋大声回答道:“报告班长:我们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共产党人对百姓的承诺正在一条条兑现,人民再也不愁吃不愁穿,丰衣足食了,都住上了好房子,过上了好日子,孩子们有书念,生病有医疗保险,少有所教老有所养……”
这样一条红线,贯穿小说始终,让新时期乌蒙山的扶贫与红军精神一脉相承,成为共产党人信仰和初心的延续,这一审美创作思想,在当前众多的扶贫小说中,是一种创作理念的突破,有益的探索,视野更阔、更远,可谓登高眺望,独树一帜。如同巴尔扎克所说的,“因为这些道德原则是不朽的,总是要做一项筚路蓝缕的工作”。
文学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它是现实世界的艺术创造。在所有的文学类型中,小说比之诗歌、散文,是最接近生活,最能再现和揭示人生风云的文学形式。英国小说家劳伦斯认为:“小说是那唯一的辉煌灿烂的生命之书。”可见,小说所展现的是一个感性的、充满现实观感的世界,人的生命和人性腾挪的世界,它所塑造的人物是一个活生生的满含生命力的典型形象。“正如老黑格尔所说的是一个‘这个’。”(恩格斯语),如同别林斯基说的:“每一个典型对于读者都是似曾相识的不相识者。”《乌蒙磅礴》中的典型形象正是如此。
生活是文学创作的源泉。只有扎根生活,熟悉生活,才能产生创作的灵感和塑造人物形象,让审美的翅膀高高地飞翔。为了创作《乌蒙磅礴》,作者曾不辞辛苦,跋山涉水,深入到泸州市的古蔺、叙永两县,在乌蒙山的密林中、流水湍急的赤水河畔,采访红军的英雄事迹,搜集扶贫资料,与扶贫工作者和贫困户深夜对话……正是在这充满艰辛与希望的生活现场,让军人出身的作家税清静感慨不已。因此,他以小说的形式,饱含情感的笔墨真实地记录下了这些感人的故事和人物形象。书中的主要人物都是原生态的,都有其现实生活的原型,甚至包括其故事发生的环境和扶贫的事迹。
陈小李与何小英,这两个驻村第一书记的形象,由泸州市委派驻的一个第一书记的扶贫事迹演化而成,从他们身上我们能看见这个第一书记的影像。如何小英代表扶贫第一书记上北京作经验交流,即采用当时的原始事件。而陈小李扶贫的朴市村以及菠萝花的传说故事等,也是真实可考。来自北京,国家开发银行派到古叙县担任麻柳滩村第一书记的李学军,以及陈小李的父亲陈东东临近退休主动申请扶贫,被组织部门派往古叙县落卜镇红星村,也确有其人其事。老红军陈国栋的故事及其为民造福的红军精神,只要踏进地处乌蒙山区的泸州市古蔺、叙永两县,就会感到家喻户晓的传承。我们印象深刻而十分感动的是,在扶贫工作中因公殉职的古叙县广电局扶贫干部、业余女作家陈茜茜,也是来源于在扶贫事业中不幸牺牲的余芬的感人事迹。余芬牺牲后,当地上千名群众自发前往悼念,沿街站立,含泪举着“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的布幅为其送别。小说中陈茜茜的牺牲,虽属偶然,不如红军战士的牺牲那样激情壮烈,但在和平年代的牺牲同样感人,尤其是为了扶贫事业。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作者还抓住年轻人的特点,既听党的话,当好驻村第一书记,为山区的脱贫日以继夜,忘我地工作,又有年轻人充满朝气和青春的闪烁萌动,这就是对陈小李与何小英的爱情书写。这种爱情没有那种轰轰烈烈、山崩地裂的场景,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婉转而甜美的,正如小说所描写是“浪漫柔情”的,那是因为环境和事业的需要,他们的主要精力都放在扶贫上,“村子不脱贫,个人不结婚”,这就是他们的海誓山盟,让我们看见了当代年轻人的精神高度。
唐代司空图在《与王驾评诗书》中指出:“五言所得,长于思与境偕,乃诗家之所尚也。”意为作者主观感受的“思”要与客观事物的“境”和谐统一。小说是现实生活的再现,具有充分的时代性和社会性,但无论如何也离不开小说人物所生活的环境,都要打上所在环境的真实而诗意的烙印,由环境所渲染建构的。如鲁迅的浙东、沈从文的湘西、赵树理的山西乡村、莫言的山东高密、阿来的藏地等。税清静对自己小说人物所生存的环境乌蒙山的描摹别开一面,具有审美的多维性。
小说的环境,首先在于其地理形态。在作者的笔下,乌蒙山既有峰峦叠嶂、河流深切,也有山花烂漫、鸟鸣山涧。如:“这山真大呀,既没有头,又没有尾,一山连着一山,一壑接着一壑。山妹一家人很快就消失在这大山的皱褶当中了。”“虽然山清水秀,却山高坡陡,交通极为不便,对面山说句话,都听得见,走去却要走半天,村民们分散居住在这些高山沟沟壑壑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旧摩托车在不停地卖劲地呼哧呼哧往前冲,群山仿佛也知道他俩的心事,静静地默默地快速向后隐退,只偶尔有一两只顽皮的山雀,不明就里地跟着摩托车飞上一阵,蝴蝶和蜜蜂们好像听闻摩托焦急的呼叫声后,抬起头来仔细观望一阵后,又埋下头,从一朵花飞舞到另一朵花,从这块地飞舞到另一块地去忙碌了。”作者在地理形态的描写中,往往注意让自然对象“人化”,让无生命的环境带有人的思维与情感,如:“古叙河在乌蒙群山间蜿蜒前行,将整个古叙一分为二,仿若银河将牛郎和织女活生生分离,今天又将陈小李和何小英分隔开来。两人只能隔河相望,湛蓝的碧空下,古叙河水滔滔,河滩上杂草丛生,郁郁葱葱的草丛里不时传来阵阵虫鸣和偶尔几声鸟叫。古叙河现在不是丰水期,哗啦啦的流水吞没了何小英温柔的话语,只有只字片言像人们追求幸福一样,冲破河水的封锁,到达陈小李的耳中,陈小李便加大音量喊着:‘何老师还好吗?哪天我再来接他。’他的喊声,惊飞了草丛里的一对野鸳鸯,那鸳鸯五彩的羽毛艳丽无比,可陈小李此时却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动人的景致,他有一堆事情要与何小英探讨。”
其次,作者善于发掘乌蒙山地理环境中所蕴含的丰富的历史文化。如:“朴市村位于古叙县南五十余公里的正东镇南面乌蒙山沟壑之中,是盐马古道之要冲。然而,昔日盐马古道的繁华早已不在,随着交通路线改道和时代发展变化,地处乌蒙山深处的朴市,便成了偏僻一隅。”“那时村里就开满了这种非常漂亮的菠萝花,村里人说,这花还是扬升庵命名的呢。”“王子下山来找兵,/找到一个大将军。/将点兵兵点将,/王子点兵点到五更。/五更鸡叫我的兵到,/报告司令官没得裤儿穿,/扯了三尺布缝个叉叉裤。”(乌蒙山童谣)“她(何小英)想陪着他(陈小李)去太平渡和二郎镇,看看红军码头,学学红军渡赤水精神。去龙头关遗址,了解泸顺起义,看看坚韧不拔的先辈们是如何克服艰难险阻,去争取革命的胜利。”特别是毛泽东《七律·长征》,在小说中多次出现,犹如音乐的主旋律一般,让我们深切领会红军的精神,激励我们扶贫攻坚的勇气:
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再有,乌蒙山的地理环境中积淀着的色彩缤纷的人文风情,也屡屡呈现在作者的笔下。如陈国栋建立砖瓦厂装窑时杀鸡敬神:“林师傅收好红包,拧起地上惊恐的大红公鸡,手起刀落,一下就割断了公鸡的脖子。然后,只见他倒提着还在不停蹬动的鸡爪子,在窑上窑下窑内窑外来回跑了一圈,把鲜红的鸡血洒了一路,然后将硬挺挺断了气的公鸡递给山妹说:‘这个鸡,买得好,应该是乌蒙山特有的鸡,外面见不到这种鸡的。起码有七八斤重。记到,敬了神的鸡在家不能过夜哈!’”
第三十六章《朴市村喜事连连》中,一户丰收的人家按照乌蒙山区传统迎娶媳妇的场景:“不多时,唢呐锣鼓从远方传来。乐队当先,一身大红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首先出现,在新郎的后面,是一顶用红绫绸缎装饰的八人抬大花轿,轿里定是新娘无疑。花轿后便是一支很长很长的送亲队伍,分别是两人或者四人一组,抬着从娘家陪送的嫁妆,这些嫁妆包括箱子、柜子等家具和铺笼罩被等床上用品及其他新娘个人物品,或者娘家亲友陪送的礼物,这些东西统称为‘陪奁’。陪奁越多,证明女方越富有或者对女儿越宠爱。”
乌蒙山除了汉族,还有彝族和苗族等民族。苗族一年一度的花山节,小伙子们吹响芦笙,姑娘们翩翩起舞,用幸福和欢乐装点着苗家山寨。一年一度的彝族牛王节同样精彩纷呈:“传说很久很久以前,牛是天上的神牛,看到人间日子苦,终日劳作,仍吃不饱穿不暖,就悄悄盗了仙谷送给人间,没想被守谷神发现,告到玉帝那里。玉帝一怒之下,将神牛打下凡间,让它跟人一道吃苦受罪。从那以后,牛就陪伴人们耕田了。人们不忘神牛盗仙谷之恩,就将‘仙谷’改为‘盗谷’,日后又将‘盗谷’改为‘稻谷’。神牛被打下凡间的时间是农历十月初一,于是彝族人就将这天定为‘牛王节’,以各种形式予以庆祝,歌颂牛的功德,感谢牛为人类所做的贡献,这便是牛王节的来历。”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作为小说艺术的《乌蒙磅礴》,也如马克思所说是“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的。作者在建造自己的艺术大厦时,忠实于生活和时代,遵循艺术规律,将采撷于生活现场中的真实感人的扶贫故事和扶贫人物,予以精心雕琢,文学加工,让他在艺术的光照中升华起来,成为既有个性特征又有普遍性的“有意味”的文学形象,在新时期的乌蒙山深情地传颂。我们读来,是那样的亲切,可信,有血有肉,成为鼓舞我们前进的精神力量。
《乌蒙磅礴》立足当下,巧妙地将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在扶贫之中贯穿为人民造福的红军精神,尽管岁月沧桑,但初心不改。以灵动清丽的审美语言,淋漓尽致地描绘了乌蒙山区人民勇于战胜贫困的精气神,从一个侧面,让我们看见了中国农村近百年的风云变幻,同时给我们描绘了一幅乌蒙山区乡村振兴的美丽画卷,是一部向全面决胜小康的献礼之作。
我之所以喜欢税清静的扶贫长篇小说《乌蒙磅礴》,并写下我的读后感,因为,我认为,这样的为时代而书写的文学作品,它是属于人民的,其道德思想,其艺术价值,是不会被雨打风吹去的,也不会被时光的河流所淹没,它不仅活在我们的阅读中,也活在我们生命行进的道路上。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