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晓文《如果石头会说梦话》：异域情境下的灵魂疗愈
故事发生在夏威夷黄金海岸度假村、临近旅游热点“基拉韦厄火山”的一家陈设雅致的spa包间，在充满异域风情的场景中，以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视角，在现实与回忆的转换与交织中勾勒出一对中国男女文青的婚外恋故事模式。小说以上世纪90年代京城文学名刊女编辑的婚外恋情、江南小城Z市青年作家的文学追梦人生以及他们之间从无到有、由浓转淡的爱情变化过程为主线，穿插了特殊历史时期的家庭际遇、哥哥与情人的搏斗、哥哥的金钱敲诈、杂志编辑部主任的沽名钓誉、国外陪读等叙事情节。所有过往的记忆与情感都浓缩到夏威夷的这家spa里，牵动并主宰着按摩师“我”情思的流动、情感的波动，情绪的涌动以及情欲的悸动，直到最后积年的、残留的情感创伤被有效排解和最终治愈。
作为小说叙事的核心意象，“石头”这一符号的象征意义被反复呈现和强调，并特别提到了《石头记》这部文学经典对男主人公“作家”的文学启蒙作用。传说中顽劣、无才，不能去补苍天的石头，在小说中却被赋予疗愈的特殊功能，不仅能够治愈身体之伤痛，还能够治愈精神之伤痛；不仅能够治愈他人，而且能够治愈自我——石头的象征意蕴和实用价值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不同的文化传统塑造了迥然相异的石头象征和功能，中国传统文化中为补天、济世而生的石头，在夏威夷却是一颗颗用于身体按摩的玄武石。在火山爆发的熔岩中融化又冷却下来的石头，是死而复生的石头，正因为经历了这样极端的化学和物理反应，所以才具备了某种神奇的治愈功能。这不仅是大自然的神奇造化，经科学证明了的真实存在，同时还具有无可比拟的文化象征意蕴。而“我”恰恰也是这样一个经历了爱情和家庭生活创伤的有故事的女性，尽管小说只侧重其早年的一段婚外恋情，漂泊海外的故事并没有具体展开。“我”从事的工作恰恰是借助石头进行的按摩治愈。如果说“我”治愈了那些远道而来、行色匆匆的疲惫过客，“我”岂不也是在这过程中逐渐被治愈？虽说石头有治愈的功能，但它不会自动治愈，必须借助按摩师的手法和技术。同样，文学也有治愈的功能，但文学同样也不可能自动治愈，必须经由阅读或者写作的过程、特别是写作的过程，因此，“我”认为“写作和按摩在本质上相同”。石头不仅讲述了唯美的爱情故事，而且治愈了受伤者的心灵，堪称完美无憾的构思和结局。
在叙事结构上，现实和回忆双线并行，时而交错，时而分开。前五分之一作各种交待，spa里的活动只是展开故事的引线，前来做按摩的华人男子引发了“我”对曾经的情人作家及其之间恋情的回忆：从初次阅读到作家的处女作被深深吸引，然后赴江南小城约稿见面并产生感情，到畅谈《红楼梦》后来作家终于成名于文坛……叙事接近一半的时候，借作家的话点出小说主题：“如果石头会说梦话，我愿意融入身下的这块，日夜讲述动人故事。”此后再由回忆转回现实，如此往复。如果说彼此吸引的婚外恋情是第一乐章，这时就进入急管繁弦的爱情加速度；再次回到现实世界，并极力铺陈爱的激情火焰，再次强化并升华了石头的主题内涵：“每一粒热石都有自己的故事。我每天默默地对着热石说话。如果把这些话都写下来，也许会和作家一样著作等身。”但最终正如夏威夷火山的熔岩在冷却之后化作玄武石一样，当叙事再次回到过去，婚外情一路分崩离析：离婚出户、悄然远游，再远渡重洋。期待中的爱情却并没有朝着意想中的结局发展：他最爱的是文学以及文学所带来的现实生活的改变，但“我”却久久不能忘情，不能治愈曾经的情感和心灵之伤。小说结尾，“我”躺在了火山石上：体内的黑毒沙开始一点点地排出，血液中的、体液中的水分凝成露珠，滴答坠落，发出吱吱的声响，随后化作了杳渺的白雾轻烟。现实和记忆交并，过去与现在合一，惊心动魄却戛然而止。
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篇精致并臻于完美的小说。奇妙的场景、精巧的叙事、记忆与现实的有机切换，各种文学意象及其符号象征意义的运用恰到好处，而时空的对接更是天衣无缝，身体和精神的成长相辅相成。特别是流畅典雅、充满书卷气的语言，极其精炼又极其丰富，充满着细节质感却又不枝不蔓。然而，一切完美主义者的困境就在于不断地追求完美，以至过于完美成为一种难以祛除的症候。好在就故事本身来说，这种完美并不是世俗意义上的有情人终成眷属、或者有情人他乡邂逅再续前缘的完美，而着眼于人物情感和心灵的疗救，着眼于个体精神上的成长和完满。
阅读曾晓文的作品，总被那些挣扎的、不屈的、坚韧的、自救的灵魂所感动；纵观她笔下的女性的成长，那被唤醒的一定是期待醒来的，那被治愈的一定是渴望治愈的，那被拯救的一定是自我救赎的——动力最终来自个体内部蕴含的力量，愿所有曾在深夜痛哭过的灵魂都能够通过自身的治愈获得真正的安宁和丰盈。
（编辑：moyuzha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