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文学中的艺术使命与美学伦理
历时35年,全国范围内的832个贫困县终于全部脱贫。960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十四亿华夏儿女的泱泱大国,这样伟大的民族壮举堪称人类历史进程中的不朽丰碑。作为亲历这个时代的作家,更作为扶贫攻坚新时代新长征第一现场的亲历者,作者的笔触在第一时间进入了这条浩浩荡荡的“新长征路”,以文字记述了一个高原乡村的脱贫历程,驳杂细腻又质朴宏大,如大地无声,亦如史诗磅礴。这不止是一个作家对时代的使命,一个扶贫干部对国家的责任,更是一个文字工作中心头沉甸甸的艺术良知。
扶贫工作是党中央、国务院的一项重要战略部署。党政机关定点扶贫是中国扶贫开发战略部署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新阶段扶贫开发的一项重大举措,对推动贫困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有着积极的意义。自1986年5月16日成立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到2020年11月23日,贵州宣布最后9个深度贫困县退出贫困县序列,这不仅标志着贵州省66个贫困县实现整体脱贫,这也标志着国务院扶贫办确定的全国832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至此,历时近35年,披荆斩棘而又波澜壮阔的全国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已经全部完成。
回顾昨天,我们无法绕过这样一组数字,每一个标点似都烫在眼里,烙在心头:2019年12月23日,西藏的贫困县“清零”;2020年2月22日,重庆的贫困县“清零”;2月26日,黑龙江的贫困县“清零”;接着,陕西、河南分别在2月27日和28日宣布贫困县“清零”;随后,海南和河北两地,2月29日同一天宣布贫困县“清零”;3月2日,湖南宣布所有贫困县退出贫困序列;3月5日和6日,内蒙古和山西分别宣布贫困县“清零”;4月11日,吉林的贫困县“清零”;接下来,4月21日、4月26日、4月29日,青海、江西、安徽相继宣布所有贫困县退出贫困序列;9月14日,湖北的贫困县“清零”;11月14日,新疆和云南在同一天宣布贫困县“清零”;接下来,宁夏、四川、广西、甘肃分别在11月16日、11月17日、11月20日和11月21日相继宣布所有贫困县退出贫困序列;2020年11月23日,贵州省宣布所有贫困县摘帽出列。
在这片远离城市的土地上,此刻的长征无疑是双关语,既指的是曾经的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更意指当前举国上下波澜壮阔的扶贫攻坚伟大历程,堪为“新时代新长征”;扶贫,亦是双关语,既是字面意义上的扶贫攻坚中的扶贫,更是主人公在扶贫长征中历经磨砺精神涅槃后的“被扶贫”。有趣的是,这样充满意蕴的名字之内所蕴含的深意与隐喻,只有在通读了全书之后才会豁然明彻,继而不由为作者智慧过人之匠心而赞叹。这样良苦用心的谋篇布局,本身亦为文本的艺术审美书下了厚重的一笔,极为值得玩味与推敲。
诗意灵动的语言,流畅盎然的叙事风格,同样结构着文本内在的艺术魅力,丰沛、畅达而醇熟。人性化的故事脉络,使得作品始终沿着女主人公的精神脉络行进,将她的现实生活、心灵思考、心灵突围作为文本的第一主线,并以此展开了一个个扶贫攻坚的时代壮美画卷。女主人公的精神成长历程,使得读者对文本的阅读充满灵动真切的代入感,熟悉的戏剧冲突,使得小说甚至具有了戏剧作品的现场感。最初的“我”带着家庭矛盾的负面情绪走进了扶贫现场,其最初的内心无非想着完成上级派给自己的驻村扶贫任务,同时在远离喧嚣城市的村落为自己“修复爱的灼伤”。而随着具体扶贫任务的一项项展开,每个鲜活生动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在与每个人的交集中,在每个具体事件的进展中,“我”内心的一切,不由分说地开始了潜移默化的深刻改变。对乡村扶贫,对干部责任感,对生活,对人性,对情感,以至于对整个人生,都有了全新的认知与思考。最初曾令自己悲伤愤怒绝望的一己情爱,渐渐被化为理解,宽谅,因为随着“我”的精神高度与深度的拓展,渐渐明白了一个人的一生中,除了一己之情爱,还有太多更庄严更重大的责任与使命,于是这条曾经的军事长征路,如今的“扶贫长征路”,已然完成了对“我”的精神沐浴,不,应该是洗礼才更恰切,甚至是浴火重生也不为过。在这片高原村落,在这些视土地为信仰一般的乡亲中,在脱贫攻坚的扎扎实实的脚印里,在汗水与泪水交织的阳光与星空之下,“我”从一个患得患失的女人,一个只准备完成任务的扶贫干部,转化成一个灵魂“被扶贫”的人,历经对自我内在意义与价值的反复拷问,完成了灵魂的放生与涅槃,并由此觅寻到了“生命的真谛”,贵重而深刻:“无论如何,我要感恩乡村。它使我焦躁不安的心静了下来,让我有时间和空间来安放自己。”。
在伟大祖国扶贫攻坚铿锵有力的节奏间,浩荡奔腾的态势里,作者将一个个体的小“我”置放于其间,既是线索亦是引子,驻村精准扶贫攻坚感人、繁复、琐细又壮丽的大幕由此徐徐拉开。
作品中主人公以及俄洛村相关扶贫小组,细致漫长的调研和走访,耐心而讲究策略的交流,对每个项目的认真讨论与甄别,如此的用心良苦,充分体现出主人公们既是对国家扶贫政策的敬畏,更是对扶贫干部身份的负责,更包含着对村民信任的最大尊重。为读者呈现出国家扶贫攻坚战役中,千千万万战斗在贫困乡村一线的扶贫人形象,读来引人致敬,令人动容。而同样令人动容的,还有阿奇爸爸代表的老党员们,正是这样一个完整的团队,使得扶贫从一个基本概念,有了更深的涵义与外延:扶贫,扶助真正需要帮扶的人群,让每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同时还要坚决杜绝让一些完全可以自食其力的人,钻扶贫的空子,对扶贫养成依赖,好吃懒做的恶习,那就是背离了扶贫的核心意义。扶贫不仅是生活条件上的改善,最最重要的是对人精神上的启迪,让人们的精神世界真正脱贫,认识到勤劳的意义,认识到党的民生政策的伟大,党对脱贫攻坚的坚定决心,这其中就包括对精神领域的丰富与脱贫,正如文中所言“这个年代饿不死勤劳的人”。衣食无忧的时代,精神文明的建构已经成为十亿人民奔小康、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征程路上的十万火急之举。
作者以诗性的文笔,恳切的表述,将读者一步步裹挟进扶贫前线第一现场。从牦牛养殖项目开始,一系列问题铺展开来,而问题的出现,发展,解决,构成了一条当代全新的扶贫长征路。也正是这样一个发现问题、梳理问题直至解决问题的过程,铺就了这条当代全新的扶贫长征路。扶贫攻坚,堪称一次新的长征,而巧合的是,作者笔下的扶贫新长征,就发生在这条历史上极为重要的曾经的红军长征路上,所以格外显得意味深长。
索朗旺秀从当下长途运输的问题出发,所反应出的不仅涉及到了当下社会民生的一个重要侧面,最关键是折射出扶贫政策在实践中亟待完善的细节。因为这样的类似情景,可想而知绝对不会是俄洛村的个案,对这样一个细节的完善与纠偏,无疑对当下全国扶贫的滚滚大潮是一个不可估量的矫正与提醒,因此令扶贫更为精准到位,可以说更仿佛一种功德。
买牛路上的经历,遭逢暴雪,前行被阻,信号消失,黑夜和暴雪中大家合力推车,雪泥中跌倒再爬起来,寒夜中的汗水、歌声、口号,轰鸣的汽车马达,终于冲上山梁的尾灯!以及忽然出现的狼群,无处可逃的绝境,“古老的出征歌”,及至险象环生之后的劫后余生,这几乎就是一次微缩版的长征。重生之后是仙境一样的风光,梦幻一样的神湖与传说,这一切,又多像这一路的扶贫攻坚长征路,历经险阻,披荆斩棘,无论如何永不放弃,只为之后胜利的彩虹。
二
没错,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这部作品中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亮点,就是几位主人公基本就是一群女性,有限的男性出场虽然也很举足轻重,但都不是很多,绝大部分的笔墨都是在几位女性身上,包括远在都市为“我”照顾女儿的“表姐”。女性的群体形象充溢着自信智慧、坚毅勇气,却也从不乏温情、细腻与笃定,极具人性之时代感染力。在这片川西藏族的古老土地上,同样身为藏族作家的作者,一定在潜意识中承袭着一种深沉博大的母性情结。曾在一些史料中读到,藏族作为一个男性骁勇的民族,在古代却是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这个社会最初发生于中亚之游牧部落,随着游牧方式改变渐渐定驻一区,因为草原上的居无屏障,容易受外敌侵,所以男子必须全力保卫家族,而同样重要的管理类账目则责无旁贷地落到了女性肩上,久而久之自然形成了以女性为中心的部落制度,甚至有学者说这实际上就是隋唐时代所称之为的女儿国。且不去学术考证,仅凭作者塑造的高原女性群像,就足以感受到这片土地上古老而厚重的母性力量。
驻村的第一天,就猝不及防地被安排住在风雪漫天的村里,从咽下委屈到被那个梦境一样的雪夜彻底震撼,“我”的这一夜经历,仿佛就是整个扶贫长征历程的内在寓意。小小的俄洛村,是新时代的一个大家庭,更是历史进程中一个截面,是黄河中的一朵浪花,更是高原风雪中一株坚韧强劲的青稞。村里的第一书记蓝红梅,美丽智慧贴心周到,对家乡的炽爱,有着“风雨无阻的微笑”,是当下时代的乡村中,旗帜一样的存在。她焰火一样的工作热情,点燃着这片土地上的希望,也映亮着村庄的过去,慰藉着渐行渐远的老一辈,那些风烛残年中相依为命的老人。她看望老党员阿奇爸爸,睿智沉着将一生献给党的事业,卧病在床依然记挂着村里的项目,并及时出谋划策,是村里最有威望的乡贤;与之相反的是阿爸旺波的困顿焦躁,一生的不顺使得三位老人生活窘迫清贫,而桑科妈妈送给阿爸旺波水磨糌粑的场景,令人泪目。“迟暮的人生岁月,相依为命的每个人都需要帮扶”,此刻作者用由衷地慨叹,将扶贫攻坚的外延进行了更为深刻的拓展。随着一步步情节的递进,人物形象也更为生动丰满,主人公的心开始更为贴近了她为自己定义的“我的新长征”,女性群像亦更为鲜明立体。
勇敢承担了八十头牦牛项目的笃定而自信的曼措,是村里的干部,更是顶梁柱一样的存在,维系着这个古老村庄的重要生计。正是她对牦牛项目的担承,使得俄洛村有了定海神针。藏族大学生,倾听“月光落地的声音”的单亲妈妈,善良慈悲,勤劳坚毅,美人鱼一样的华丹措,是时代进程中女性对婚姻的全新思考与选择。女性的自强自立自尊自爱,第一次在乡村脱离了口号似的符码,并从一个单亲妈妈的月光里,有了脱胎换骨的重生,自主完成了对传统婚姻的解构,云淡风轻中传递着一种隐隐的震撼。
同样震撼人心的,还有达摩山庵堂里超然尘世的华丹拉姆,俄色拉姆,“仿佛身体和灵魂都飘向了深不见底的浩瀚夜空”,以及那座如真似幻的达摩山尼姑庵堂:“俄色拉姆第一次睡这里也是这样说的。你没有说错,如果是有雷雨或月亮的夜晚,你看到的比现在还要神奇。有时候,后半夜醒来,我总觉得月亮就在怀里,所有光芒都挤进了屋子。下雨时,闪电像蛇一样跳进室内,仿佛要把屋顶掀翻,雷声却在极深的谷底游走。清晨,我睁开眼睛,看到天空在下,大地在上,树木和庄稼都长在悬空的地球上。这种幻觉让人如痴如醉……”
这一组女性群像,使得母性古老的力量再次于大地之上升腾而起,古老的符码原来从来不会消失,不止绵延至今,不止为曾经长征路上的战士提供着生命的护佑,为今天的扶贫攻坚新长征披荆斩棘,更仿佛大地上的神谕,在灾难来临时为众生祝祷。平均海拔2900米的达摩山,山上的尼姑庵堂,在风和日丽的木屋中看日出日落,在暴雨洪灾中则成了村庄精神的诺亚方舟。一群诀别红尘的女性,洪灾来临时于达摩山顶尼姑庵中的祈福,已经不仅仅是为眼前的洪灾,更是为众生的四季平安如意吉祥祝祷,必定永远传递着“缭绕不绝的梵音,菩提花开的芬芳”,达摩山因此具有了更深的寓意,正如作者之顿悟:“我们所处的地方,不仅是一个地理位置上的高度,更是一个修行场所的高度”。
而这正是在这样的高度之上,作者梳理整合淬炼着自己的精神世界。扶贫攻坚的长征在继续,隆隆袭来的洪灾暴雨也是刻不容缓,这片倾注了国家大爱的土地,承担着大家无数心血的土地,这片在壮美的春耕中播撒了无数希望种子的土地,曾经吉祥热烈的歌舞仿佛还在耳边,雅敦节古老的农耕文化,绚彩的民俗文化仿佛还在交织绽放,但洪灾依旧还是来了。而作者涅槃一样的精神亦在同步归来的路上。“望着龙王山上犬牙交错的崖壁,听着岷江河在万丈深渊下咆哮,生命的敬畏感再次撞击着我的心灵”,“我”,一个曾经哀怨颓唐的都市女子,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涅槃为一个为了百姓乡亲的安危而扑向暴雨和雷电的女神。洪灾暴雨中,宏大激烈而隽永的尾声,为小说画上了几近完美的句号,而留给读者的是绵绵不绝的惊心动魄与荡气回肠。
三
丰满的人物及情节呈现,鲜活的生活情态展示,庄严的扶贫现场,深沉静谧的心灵拷问,一切如此新鲜而厚重,纷繁灵透,交织于此,充满了人性至真至深的感染力,以及作品内在洋溢而出的艺术感染力,无一不激荡着读者的心绪。
作品以扶贫为主旋律之主题,也同样担负的更为深邃的文学命题:对阴暗幽微的人性之探寻。一个个体生命在乡村扶贫的精神历程中,完成了自我心灵的突围与重建;当“我”为世外桃源一样的民族山乡,以及那些土地上热爱生活的人们,带去了改善生活条件的机遇的同时,这些人所给予“我”的,是更为深刻广博意义上的灵魂洗涤与精神救赎。恰似莎士比亚所言:慈悲有时更像是甘露一样从天上降下尘世,它不但给幸福于受施的人,也同样给幸福于施与的人。
这是一片神秘的土地,多年前,雪山上的青稞,曾经为长征的部队奉献出了母亲一样的生命力量、信念与营养;而今俄洛村的大地与乡亲,这个长征路上的高原小村,继续度化着人心,涤荡着人性。作者于行云流水的文笔中一路逶迤而来,最终揭示出扶贫的双重隐喻:即党和国家这一波澜壮阔的扶贫历程,在对乡村生活进行扶贫的同时,对扶贫者精神成长也完成了最为重要的锻造与淬火,并将经由扶贫而使得自己精神深处的某种“被扶贫”,诠释得入木三分。这是作者一种极为深刻的发现与表达,相较于大多对于扶贫题材主旋律作品的有一说一,作者显然对此有着独到深切的精神认知,也因此有了更为深沉的思考与表达。这样的思考与表达,不仅是作品中女主人公的心灵突围,更是作者小说创作的精神突围,不止是智慧,更是某种庄重的勇气,同时亦堪称此类题材小说创作的艺术突围,深具艺术的美学魅力与小说作品的审美高度。
无疑这是一次刻骨铭心的阅读,作为主旋律创作的小说文本,此刻作者呈现出一种被文字所天赋的本能,无遮无拦,恣意随性而来遂逶迤而去,如一脉河流在时间中自在倾泻流转。河流中所蕴涵的内在意蕴,思索或放纵,哲意或挣扎,轻盈或滞重,逐一为读者提供着诸般精神延展的可能,作者以至于慷慨地将自己交付于文本,复将文本交付于读者,从而完成了一种以扶贫攻坚新长征为主旋律,以文本为精神担当所建构而成的,无限宽大的艺术角度与心灵视域。
今天,我们伟大的祖国进入了全新的时代与纪元,曾经的长征路上,不止有刚刚过去的脱贫攻坚的滚滚热潮,未来必定还会有新的时代长征之旅磅礴前行,曾经的高原大地,也势必将在伟大祖国新时代焕发出更为隽永深沉的勃勃生机。未来我们的目光也势必将一再遥望俄洛村,达摩山,岷江河与龙王山,而我们的文学将要做的,就是以自己精湛的艺术手段,深刻的精神思考,铭记时代洪流中恒久而深情的这一切。显然,这既是作家的艺术使命,亦是作品的美学伦理。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