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医道,照来文学之光
比起过往年代,现世的社会联系愈加紧密,孤立与隔绝是不成的,而在创作中,从特定行业找出材料,顺势切入,力求展示广远的现实图景,成为众多小说家笔底的意图。《山河无恙》是杜卫东新近完成的,大健康是它要阐释的主旨,写了一个与生活同步的故事——在实施健康中国发展战略的现实背景下,坚守仁心的医者与黑恶势力展开的生死较量。这里面,有战士的高远,有市侩的卑陋,有刚直的气性,有世故的做派,有青春的畅想,有迟暮的怀忆,而奋斗者搏风击浪的勇毅,尤为时代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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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为他的人物赋予生命。人物活在小说里,小说也因他们而存在。
《山河无恙》亮出的形象系列,叫不忍收回视线的我们,见到容貌的真,感到血肉的热,更看到思想的多样。
青桥,中医世家出身的医学博士。祖父的遗训,打下他的思想根底:记住希波克拉底誓言,对病人负责,对大众健康负责;抵御住所有的挫折和诱惑,做一名好的医者。就连“青桥”这名字,也满是蕴涵。“我们家世代为医,……我爷爷给我取名青桥,就是希望我能成为一座桥,把中医的薪火传承下去。”祖孙俩,完成了一次精神接力。当人生重心向着物质主义的生活价值观倾斜的年月,闪着光辉的脊梁式人物在小说中出现,其现实意义突破了文学界域,衍及社会。
史一兵,康太集团董事局主席。复杂的利益格局中,他以商人的敏觉游走于市场的灰色地带。极端功利主义支撑着他的心,赖以立身处世。恣意掠取社会财富,使他获得人前炫示的资本。“多少故事在江湖中发酵,发财成了他的座右铭,代表胜利的V,是他为所有想象打上的唯一标识。 ”在市场竞逐中丧失商德、步步黑化的极品“人渣”在小说中出现,其现实意义同样突破了文学界域,衍及社会。
“小说本不是惩戒恶人的工具,恶人也未必因被写入小说而知所顾忌”(郑振铎语)。暴露不能成为小说写作的目的,唤起对社会现象的关注与警觉,以创造同此种行为相反的美好境界,影响和改变现况,使人的精神境界得以提升,从而推动社会的发展,才是真正的小说家的唯一任务和实际追求。写出纷杂世相的真,又向着更深的一层用笔,是杜卫东的创作自觉。
史一兵的邪,反衬青桥的正。正与邪的抗衡,构成导致故事发展的冲突主线。由这条主线旁逸诸多副线,让种种次要人物登场。比起青桥和史一兵文学形象的凸显,活跃在两人身边的男女,呈示了多样的内心景观,作品写出了人物的复杂性。
在《山河无恙》里,能够看到这样的创作情境:杜卫东的思想和情感始终跟人物在一起,心理描画虽少,但因贴着人物来写,使其“现身纸上,声态并作”(鲁迅语),栩栩地站立着,活动着,犹可感受鲜活的行为主体的胸中浪涛。
他的笔,是一根尖针,刺入人物的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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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所有分支情节都和主线相系,它们的布设,关联着戏剧化冲突的整体性。这个问题,上文稍有涉及。
冲突是叙事文学的中心。冲突制造悬念,悬念引领情节,是情节的眼。全知视角的传统叙述模式下,具体情节在线性推进中错综地展开。《山河无恙》结构的完整性、布局的合理性,将鲜明的设计感植入阅读体验。悬念的设置,像机器上的零件,各就各位,又是和人物命运紧连的。“用得其当”这一条,大抵是做到了。
地产商青子翔因拖欠工程款犯愁,上潭柘寺烧香许愿,甫入山门,遇一青衣和尚,捻珠唱偈,暗示他借钱免灾。那个青衣和尚莫非是“托儿”?事实证明,他的猜疑是有根据的。青子翔的创融置业公司签署借款合同,对方是史一兵的康太集团。借款期定为一年,史一兵却写为13个月。严婷婷不解其意,史一兵含笑未答。果然,后面风波乍起,史一兵决非宅心慈惠,而是阴鸷黠狯,诱人误中狡计。
悬念因冲突而生。严密的逻辑关系下,每个悬念都是情节链上的裉节儿,抽掉一个,作品就塌去大半。把一切组织得严而无隙,少不了艺术手腕。情节的推展上,悬念须有来路,有着落,人物命运、故事走向方能得到交代。前后衔接得准,贯串得妙,很似接榫的技巧。照此来看《山河无恙》,呼应效果的好,可说前置伏音,后发异响。
把小说写长,技术难度多在结构。汪曾祺谈小说,讲了一句话:“我想用另外一个概念代替‘结构’——节奏。”我是赞同这个意思的。结构未必决定节奏,至少影响节奏。在《山河无恙》里,悬念密加排布,情节迭起涛澜,文气流贯,排奡而来,波流那般一阵紧似一阵地向前涌,推进是很快的,结构因之简净而无伤整密,作家的艺术功力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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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论小说家的郭沫若,称其“把创作当抒情诗写,成就并不坏”。小说的抒情,多靠描写实现。一片变幻的光影,一抹炫美的色彩,一阵轻浅的声息,一种朦胧的神情,素描画一样绘出小说的风景。成功的作品里,好的叙述与对话,可以同样看待。换一句话说,宣情的作风,无妨用在人物的行与言上。对于文体意义的专心寻求,使小说家也爱散文和诗。
且把眼光停在小说的第九章。青桥走进九龙山陵园,在青连山墓前凝神聆教,消解心底的悒郁。悄默的林间,生者与逝者袒心相对。祖孙二人,忆想悠悠往事,青桥回到梦似的童年,听到了花开的声音;而青连山的话,更戳向冷峻的现实,静听的青桥,悟出了三分禅意,七分哲理。声声低语,轻风中飘响,在心头一遍遍震着。
小说家是“最能用文字记述言语”的人,对于实际生活而言,他拓出一条能将寻常思维导向崇高理想的现实路径,则与哲学命题确立了某种联系,作品的理性价值得以从情感角度获得显现。我从这个浓情段落,看到杜卫东在叙事技法上的创造。他凭此写出了人物的心。
写到动情处,叙事和描写,常常拆不开。汪曾祺“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乃经验之谈。强烈的抒情性,突显小说的美学特征。将情感黏附于故事上,杜卫东好像暂且放下写小说的笔,来做着散文与诗了。
“山河无恙”四字,意境雄远、恢阔,取作此部小说的名字,甚得风概,引出的旧事彰示着历史维度,一场现实博弈竟隐含着昨日况味:清末,青桥的曾祖为让吸食鸦片者祛除成瘾之苦,广搜民间药方;哈尔滨傅家甸鼠疫突发,波及外省,他又亲赴疫区,煎制汤剂救治百姓。沪上的《神州日报》创办人于右任闻之动容,以自己珍藏的一幅林则徐墨宝相赠。小说的收束,落在这上面:青家后人把卷轴缓缓展开,“在上午的阳光映照下,在温暖的春风中,露出了林则徐笔锋雄劲的四字草书:山河无恙”。
这最重的一笔,廓开了文字的新境——人物、情节、感情,瞬间升华。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