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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平长篇小说《塞影记》:一部史诗般的文学传奇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人民日报文创客户端 | 润雨 2 点击数:
第一次读作家马平的长篇小说《塞影记》,就被其独特的架构艺术、清新典雅意蕴丰厚的语言风格、以及条理有序错落有致的叙事逻辑所折服。打动我的不单单是离奇的情节,更有作品精湛的艺术魅力,让我掩卷难释,久久回味。

《塞影记》在时间轴上,以百年风云变换的时代为背景;在空间域里,以巴蜀乡村的一所要塞——鸿祯塞为锁定的主场景,以包家大院、黑松林、红石沟、水库等为副场景,以雷高汉的人生经历为主线,以现代元素——“我”的采访介入为桥梁,在时光对流、空间交叠中,通过虚实互映、意象铺陈、人物塑造等手法,完整地构建了一部史诗般的文学传奇。

小人物,大故事,108岁,浓缩了一个世纪的曲折坎坷、冷暖人生。鸿祯塞影,也是时代之影、人生之影、情爱之影……以小见大,世界的模样在微观中精彩呈现。

一、以人物为“桥津”,意外邂逅,开通今昔对话

小说在讲述的方式上,借力于三个重要人物发挥“桥津”的作用,他们是作家景三秋——即“我”、陪侍温寒露、主人公雷高汉。讲述的线索有两条 :一条是“我”与温寒露的交往;一条是“我”与雷高汉的交谈。前者是一条辅线,为鸿祯塞的故事搭建入口;后者才是小说的主线,重点讲述主人公雷高汉的传奇人生经历。本是来看油菜花海皆进行创作的“我”,因网上查找民宿,找到了“喜鹊小栈”,无意中耳闻了“鸿祯塞”,引发好奇,而温寒露误以为“我”就是来写鸿祯塞的,于是有了系列的交往。这样,误入正撞,开启了对鸿祯塞的探秘之旅,开通了“我”与主人公雷高汉的今昔对话。小说在回访与讲述中,双线并举,真实与虚构交织。

作家景三秋是采访者、倾听者,也是故事的讲述者。他身上掺杂着作者的影子。小说通过他个人经历与文学虚构分合交叠,既有冷静的抽离味道,又有及时融入探秘雷高汉人生故事的交集情状和情感共鸣。文本的呈现——意外的邂逅,启动了一部人生大戏的书写。犹如农民种地意外发现了某个历史时期的遗片,引发了考古学家的关注,顺藤摸瓜挖出了惊世的考古遗址,成就了一个重大的发现。

温寒露是故事中的角色之一,也是整个架构布局中影响开合的重要联络者。当“我”问及温寒露的身份,“你是他的秘书?”温寒露说,“我是保姆。”“我”又问:“他没有亲人?”答:“或许有。”当故事进入尾声,一切身份大白,兜兜转转一大圈,她潜伏案底的身份是梅云娥的女儿金海棠的女儿邬红梅之女,也就是雷高汉的重外孙女。这位人物设置的作用,就像开启鸿祯塞秘史的联络员,承接着今与昔的对接使命,在时光的对流中,让虚构更接近了真实化,给人很强的现实感,也让鸿祯塞的故事立体起来。

雷高汉是鸿祯塞的标志性人物,是故事的主人公,也是故事的主要讲述者。作家“我”、温寒露、雷高汉,他们联手成为开启和通向鸿祯塞秘史的桥津。

二、以场景为“导航”,切换时空,进行立体架构

小说整体的结构设置,以双线推进,现实的定位与历史的场景交替呈现。

《塞影记》的目录共十三章,其中,除第十三章红色皮箱是物件外,其他十二个章节均是地点,而这十二个地点,有现实的空间,有历史的场景。如,现实中有“我”探访足迹的是玻璃屋、喜鹊窝、田庐、秋千;故事里的场景,则有暗道、戏台、天井、黑松林、瓦房、望哨楼、井、水库;而望哨楼、井、水库,承接着过去与现实岁月的体温,古今交叠。小说配合着两条讲述的线索,以场景为“导航”,切换时空,进行立体架构。

小说地理位置的呈现与故事的讲述交相辉映。这种带有实地考察性质的叙述方法,让场景具有了现实与历史的交融感。现实的空间里,“我”和温寒露的聊天、寻访,轻松的气氛下像一篇篇游记散文;而故事的演绎在历史的空间里负重前行。这种虚实交叠,拓展延伸了小说的叙述空间,增加了结构设置的跳跃性。

很佩服作者场景描写的功力。他设置场景与读者的见面,把控着讲述的节奏不急不缓,从容开合。如,鸿祯塞的出场,“我”对其地理位置的探寻,起笔推出远镜头,“长山丘后面冒出了短山丘。天色暗下来,我却已经看清,短山丘是一片庞大的建筑,只冒出来一个顶。那一片影子,就像昏昏沉沉的晚云……”又见鸿祯塞,画面清晰了一些,“我上了台阶,在正门前回过头去,看见那一片建筑的顶已经冒出来,平顶上面还有钟楼一样的尖顶。” 而再见鸿祯塞,“一声不吭的喜鹊窝差不多和三楼一样高,我们透过玻璃从它顶上望过去,鸿祯塞拉近了,也变大了。”这些描写特别贴合人物的认知视角和情感靠近,既有物理意义上的由远而近和空间角度的透视处理,又有作家情感意义上的渐渐融入。而当“我”走进鸿祯塞,对里面的结构布局一一察看,交代就非常详细而周全了:“那座城堡一样的建筑,堂屋、厢房、厨房、粮仓、戏楼、祭祖堂、念经堂、后花园和水井等一应俱全。”如电影镜头般,鸿祯塞的风貌由远而近、高低有致走进读者的视野,让读者对鸿祯塞的好奇也跟随着“我”的节拍由淡变浓。

此外,《塞影记》场景的选取非常典型而富有象征意义。

玻璃屋,是为百岁老人雷高汉盖的特殊居所,为了让他随时能看到鸿祯塞,所以高于别的建筑,并周围安置了玻璃窗。它与鸿祯塞,是现居与旧影的隔空对望,更是一种精神意义上的坚守自重。玻璃屋象征着现实的视角,如一道光,照向历史的深处。

暗道,雷高汉人生的重要场景。是他进入鸿祯塞的入口,也是营救梅云娥女儿的出口,和安葬两位情人尸骨的秘地。它是雷高汉精神世界的隐秘空间,更是他逼仄命运的生动象征。

戏台,是大户人家文化生活的标配,川剧的介入在这里体现了浓郁的巴蜀文化特色。在小说中它的作用多重——文化点缀、连接剧情、人物塑造、暗线伏笔等等。在雷高汉寻女的过程中,它寓示着人物身份的传承,梅云娥、金海棠、邬红梅都是川剧名角,温寒露也会哼唱几句《翠香记》。台上台下皆是戏,戏里戏外皆是人生。

三、以意象为“棋眼”,巧设伏笔,步步推进情节

高手谋篇,宛如棋局。《塞影记》里的意象精彩纷呈,“梅花”“石头”、“戏台”“黑松林”、“磷火”等等。最典型的物件“暗红皮箱”、人名“翠香”,就像一盘围棋关键的“眼”,每一个“眼”设置得恰到好处,在需要的时候,振臂呼应,形成了“空”,在通盘的布局中,因取势得当,环环相连,故取地丰厚,终盘为胜。

“一张木制小几也靠着玻璃屏风摆放,上面那只上了锁的皮箱很显眼。皮箱是红色的,已经转暗,但是,看它的时候也会看到屏风上的梅花,那一团红朗朗的光芒就会照耀过来,暗红皮箱就会鲜亮起来。”梅花,寓意故事中女主人公梅云娥。而暗红皮箱的出场,看似环境描写中不经意的一笔,却是作者巧设的伏笔,如一条红线贯穿了整个故事的始终。可以说,暗红皮箱是一个微型的博物馆,收藏了雷高汉一生的情感经历,是历史斑驳的缩影,是岁月沧桑的见证。“汉子大爷为我打开暗红皮箱那一刻,他的一生就算正式对我敞开。”“他管控着它们的出场顺序,也管控着让自己的岁月重来一遍的路线。”这些描写,一语双关,既推进故事的展开,也暗示着小说叙事的逻辑顺序。如果把整部小说比作一盘围棋,暗红皮箱这个棋“眼”设置的太好了,一个“眼”牵动全局,里面的小镜子、题诗帕、笔记本等物件,暗含着主人公命运的起承转合,蕴藏着生命的滴答声,向读者缓缓拉开大戏的帷幕。如,题诗帕引发的识字情节,过程漫长,艰难而曲折,融进了几个女人的爱恨情长。

翠香,以人名作意象,是作者的创新和高明之处。“我”初到玻璃房,住在三楼的主人公,人影未见声先闻,“突然我听见了喊声。‘翠香!’来自空中的喊声。”翠香是谁?读者不由得心生疑问。这个伏笔设置得好,随着悬念陡起,潜伏在故事里的一个个“翠香”徐徐登场:《翠香记》里的翠香,梅云娥的小名叫翠香,丫鬟丁翠香。评论家申红梅认为,被丁大爷错认作翠香的虞婉芬,也算一个,甚至温寒露也是。她解读“翠香”已为爱的概括与升华——梅云娥、丁翠香、虞婉芬,“他们都是雷高汉情爱世界中存在过的‘翠香。’这三个翠香交叠在雷高汉生命的舞台上,马平把她们推上‘戏台’,用她们演绎了‘戏中戏’。”观点独到精辟!

《塞影记》的语言轻盈明快,诗意而富有张力,让人觉得好看又好读。那些带有通感修辞色彩的句子俯拾皆是,如“崔曼莉没入雾中不见了,只有湿漉漉的笑声传回来。”把声音情状化了。再如,“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够凭借望哨楼的高度,用文字为她们建起一座墓碑。”画面感很强又充满哲思,语言的多感表达在不同维度拓展了读者的想象空间,提升了作品的审美艺术效果。

四、以众女性为“陪衬”,交集情感,烘托人物形象

一部小说就是一张特定社会环境下的关系网。这张关系网是小说主人公成长的土壤,是人物形象塑造必不可少的GPS定位。

不难发现,作家马平是驾驭“关系”的高手。《塞影记》将人与时代的复杂关系、人与人的复杂关系、以及人与现实的复杂关系,在因果际遇的逻辑演绎下,如抽丝剥茧般地呈现,线索条理而清晰。

在《塞影记》里,用“夹缝里的人生”,比喻雷高汉的社会处境再恰当不过。旧社会,雷高汉是下人,后来被安排做包企鹤的上门女婿,娶得却是一个已亡的包松月。因虚挂了一个“女婿”的身份,做了鸿祯塞的“水官”,有了几亩薄地。到了新中国成立,他又被划分成富农,接受种种社会改造。历史的纠缠不清,让他卑微的身份依然卑微,尴尬的处境一直尴尬。小说深刻地表现了人与时代的复杂关系。 而人与人的复杂关系,如雷高汉与包家人的关系、与童年伙伴鲁金奎的关系、以及与几位女性的情爱关系等等,小说借助于主人公与复杂现实的交锋,以贴近生活的逻辑,驾轻就熟地表达出来。每一种关系都是一层投射,为人物命运的书写、形象的塑造,发挥了不可小觑的作用。

而在这个关系网里,最耀眼的是情爱关系,几束闪烁的爱情焰火,是雷高汉坎坷命运里盛开出的美丽花朵。虽然爱的伤痛绵延不绝,爱的温馨支离破碎,但爱的延续也此伏彼起。梅云娥、丁翠香、虞婉芬,甚至罗红玉、柳鸣凤,与不同女性的情感交集,使他凄苦的生命里融进了爱的暖意。当然,这种暖意首先来自他的恩义善举温暖着周围的人。雷高汉新婚大喜之日,包松月却已亡故,这样的遭遇也算奇葩了,但他保持了自己待人接物的善意与厚道,一直孝敬丈母娘庄瑞珍,直到为她送终。“恩义”是雷高汉人格的核心魅力。这样的人格魅力,为他后来赢得几位女性的爱慕加了分。那位被他救出的梅云娥,即使成为包松堂的小妾,也心甘情愿委身于他,不顾包松堂的威胁,为他延续生命生下女儿。丫鬟丁翠香,为帮他识字,忍着肚疼也不误课,宁愿舍掉自己性命。虞婉芬,这位有知识的女性,本是包志默的小妾,在丈夫临终前请求丈夫将自己托付给雷高汉,后来和雷高汉一起生活,为了抵抗包志卓的淫威,保全雷高汉女儿的身份秘密,不惜用衣袖不停擦拭石头上的字,被包志卓推下石头堆身亡。这种铭心刻骨之爱,是生命的绝唱。罗红玉喜欢他,虽然后来嫁了鲁金奎,但生活中经常明里暗里关照他。柳鸣凤一直帮他寻女。小说凭借这些女性人物来表达思想和诉求,对人性的深度展现,升华了小说中人物的道德处境,实现了对读者心灵的深层冲击。可以说,这些女性以“陪衬”的方式,极好地烘托了雷高汉的人物形象。

恩山义海,今古传奇,生动的故事与艺术的表达完美融合,扣动心弦的审美力量穿透纸背,艺术的回音久久不散。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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