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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周的小说宇宙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文艺报 | 赵博雅 2021年0 点击数:
夏周的处女作《戴王冠的白鹦鹉》由六篇短篇小说组成,分别是《左手》《戴王冠的白鹦鹉》《自由与枪声》《比长跑更长》《以黄昏为例》《哀矜之时》,第二篇小说与小说集同名。在具体谈夏周的小说前,需要先谈他的标题。当读者浏览封面和目录时,已然暗中进入小说构造的内在景观,并给出一种期待视野。什么是戴王冠的白鹦鹉?封面插图提供暗示:一只葵花凤头白鹦鹉侧身张着翅膀护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头上有类似白鹦鹉冠羽的黄色发饰,他抬手向外,姿态优雅,鹦鹉扭头看向他的方向,他们周身环绕着黄色光晕与火焰,这是作者亲手为他的“小说宇宙”设计的图案。原来王冠就是葵花鹦鹉的凤头吗?再看第一篇小说《左手》的开头:

清明时节,阴绵的雨代替原属于午后的阳光。雨不大,没完没了,不爽快的节奏淋得人心烦意乱。弄堂深处响起唢呐的哀乐声,封宁看着一辆殡仪车缓缓驶出,尾随其后的亲戚们神色凝重,有人在哭,有人似乎在哭。阳台上,李大爷饲养的鹦鹉冲出了鸟笼,在天空盘旋,像是衔着主人的灵魂飞向天边。

连接六篇小说的两个重要意象——死亡和鹦鹉,就在全书的第一段文字中登场了。《左手》以“90后”的青春爱情带出与父母一代的感情纠葛,封宁和姚佳怡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当年封宁的父亲封建国和姚佳怡的父亲姚川共同追求过江小惠,封建国在一次意外中为了救江小惠失去一条胳膊,但是江小惠却和姚川结婚了。时过境迁,封家过着平淡的生活,姚川作为成功人士在法国工作,意外和女学生杰西卡出轨。当读者以为这篇小说不过是讨论两代人的恩怨往事时,却出现了身穿白衣,肩头停靠着白鹦鹉,腹部流血的杰西卡的魅影,这个鬼影又借人还魂,在封宁好友的女友身上显现,完成天道轮回的报仇。至此读者才知道姚川杀害了杰西卡,原本以为的写实小说添加了几笔魔幻色彩,让人不禁悚然。往后继续阅读其他小说才发现“死亡”相继出现,回过头来才幡然醒悟,《左手》原来也是一篇谋杀小说。

除了第五篇小说《以黄昏为例》作为解释一切的因果外,其他五篇小说的死亡其实各不相同,第二篇小说写的是病逝,第三篇《自由与枪声》是恐怖犯罪,第四篇《比长跑更长》是意外事件,第六篇《哀矜之时》是自杀。夏周触及到不同的死亡问题,这些死亡来得突然,让人无法预料。在死亡的阴影下,人类的感情生活,年轻作家思索的亲情、爱情、友谊都由此悄然转变。例如第二篇小说,当年老的父亲重病时,顾红梅需要直面父亲重男轻女,和自己破坏父亲婚外感情的不堪事实。她执意让父亲重新检查,但是父亲因为往事一直没有原谅她,顾红梅内心除了亲情还夹杂着要证明自己比哥哥更好的心态。父亲的去世是她转变自己执念的转机,与亡人和解的同时也在现实生活中缓和了与儿子的关系。夏周有意识地关注、试图表达对死亡与爱的理解,是非常可贵的,但是他在处理不同感情时,对世界的经验还不能有效转化为笔下人物真实的心理体验,如何表现更细腻更丰富的人物感情,是夏周在以后的创作中需要不断磨练的。

小说的形式本身包含着内容,人物的死亡意义重大,当读者了解到死亡作为一种线索后,对作者如何结构小说提出了挑战,既然某人必定要死去,那么小说家如何利用变幻的叙事手法让读者猜不透谁要死去,死亡又要在情理之中对小说的可读性显得很重要。在这方面夏周有精彩的构思,比如《左手》中没有直接描写姚川杀死杰西卡,而是通过白鹦鹉和杰西卡的鬼影有所暗示,同时又用自杀女学生的新闻迷惑读者,让读者在自杀与他杀两种可能性中徘徊,直到鬼魂附身才揭开真相。在某些部分夏周的小说结构还显得比较薄弱,《比长跑更长》中核心故事来自卫一鸣与王曦月,但小说开头却是女友对“我”的不辞而别,“我”在火车上与卫一鸣相遇后他的故事才展开,一开始的“主人公”并不是故事真正的主角,这好像是作者比较偏爱的叙事技巧,在其他几篇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使小说更加有变化感。在此篇中,虽然前后有两人的对话,但是核心故事的主体以全知叙事展开,没有交织进“我”与卫一鸣的对话。将故事融入对话非常考验小说家叙事、节奏和描写对话的能力。全知叙事对初写小说的作家来说更简单,但是短篇小说精巧的结构和故事的节奏不能很好表现出来。火车上相遇是小说中的一个经典“情节”,夏周写得并不复杂,读者已经预料到了死者,当卫一鸣说出见不到她的时候,故事就更失去了悬念效果。当然,作者在小说单篇叙事上是不断进步的,最后一篇《哀矜之时》,如何表现失忆的韩小鱼恢复记忆的过程呢?作者描述小鱼在韩国重走景点时,对现在的叙述和过去的叙述如鱼鳞般紧密贴合,回忆和现实不断交错,产生时空穿越之感。

在死亡的故事依次展开时,白鹦鹉的形象逐渐清晰,它与死亡的联系被凸显出来。第二篇里年轻人李斌用精灵宝可梦游戏对着白鹦鹉扫出一个比比鸟,类似一个小彩蛋。顾楚翰养过一只患白化病的虎皮鹦鹉,像微型版小葵花凤头鹦鹉,似乎有所暗示。更明显的是顾红梅以做梦形式遇见白鹦鹉幻化人形后的白无常,白无常扔出的王冠化为星云,又凝结成上帝之眼,投影出过往。第三篇小说,“我”在酒吧枪杀事件中看见白衣男子不逃反而走入杀人现场。第四篇《比长跑更长》,白鹦鹉落在死者房间的窗户。第六篇《哀矜之时》白凤凰帮助韩小鱼抹除痛苦的记忆。

因为白鹦鹉的加入,整本小说又很见作者的心思,短篇小说是这个刚刚进入文学创作的年轻作家首先尝试与挑战的一种文体,虽然短,却颇讲究谋篇布局。夏周在前面让白鹦鹉数次出现,终于在倒数第二篇解释了白鹦鹉的来龙去脉,白鹦鹉(也就是白无常)、黑无常、鹭鸶,以浸真天、姑获鸟、青鹭火、凤凰、入内雀,都在地狱中分掌不同工作。这个故事在因果轮回的世界观下回应了爱与牺牲的古老母题,但是因为这些鬼怪的设定更加绚丽。

这是夏周塑造的一个相当奇异的地下世界,并辐射到其他故事中。以《哀矜之时》接入《以黄昏为例》,建构的是一个开放的世界,暗示着还会有别的人物不断登场,新的故事不断上演,他们的生活还在继续着。各个人生故事里的主人公因为不同的城市互相连接,因为机缘的相遇互相连接,因为死亡与鹦鹉相互连接形成,“小说宇宙”就此形成。

同为“90后”,我感同身受的是全球化对夏周写作视野的开拓,六篇故事在六个不同的城市,他对这些城市的经典坐标描写得详细逼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写出来的。每篇故事都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同一篇故事里可以出现不同国家的文化元素。更具体来讲,亚洲文化对夏周创作小说的影响更大,故事的主人公们有的唱韩国歌,有的在打日本任天堂的游戏,这些都是全球化时代中国年轻人生活最真实的样貌。多元文化或者说亚洲文化影响最大的要数地府工作人员的设定。夏周在后记中坦言“借鉴了日本神话的妖怪形象,也参考了相关游戏动漫的设定”,地狱、白无常、黑无常、黄泉路、孟婆汤、三生石,这些都是来自中国传统鬼怪神话的设定,白鹦鹉最后为爱永困地府,他的身份变成执掌地狱的阎王,改变的不仅是身份,其形象也涅槃重生,化身为白凤凰,化用了中国神话中的凤凰形象。以浸真天、姑获鸟、入内雀、青鹭火是日本百鬼夜行中的妖怪,日本二次元文化中妖怪动漫的设定多取材于百鬼夜行,影响了一代中国年轻人。白无常和黑无常又被称作地狱使者,他们身穿西装,提前拿到死者的死亡时间,这与韩国的“地狱使者”形象多有暗合之处。这些地狱里的工作人员是人、是魔、是神、是妖、是鬼?界限已经不能分清楚了。夏周创造的地府已经不可能再是中国传统的地府形象,而是变化中的全球化时代里一个融合中的系统了。

《戴王冠的白鹦鹉》还不算是成熟之作,但是凝结着夏周对人类重要的两个命题死亡与爱的思考,在创作中,作者也在努力尝试不同的小说结构,不仅在单篇小说结构上不断创新,在整体布局上也精心谋划,作者设定白鹦鹉的形象建构心目中的“小说宇宙”,连接起各个人生故事,这些地狱使者们给普通人的生活带来不可思议的魔幻的改变,由此夏周形成了自己的超现实主义风格。作为上世纪90年代出生的一批人,夏周的写作明显受到多元文化融合的影响,同时又传达着不同于以往文学史的新的生活经验,《戴王冠的白鹦鹉》为正在成长的年轻人如何表达世界提供了一个样例。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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