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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凤群《大江》:小乡土中的大悲壮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十月文艺出版社 | 白烨 202 点击数:
重读李凤群的长篇小说《大江》,首先应当予以肯定的是,李凤群由之前的都市题材转身写作这部乡土题材的新作,她确实是有感而发,有备而来。对她而言,写长江边上的江心洲这样一个江中孤岛的乡间生活,并非是她心血来潮,或是刻意转型,而是源于刻骨铭心又难以泯灭的童年记忆。这一段与她的成长,她的青春血脉相连的早年记忆,因为蕴藏已久,又不断发酵,使得她难以释怀,不吐不快。因为这样的内在动因的暗中驱使与强力主导,她几乎是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当年的江心洲,又理直气壮地为其描形造影。因此,《大江》既沾满了江水浸染的泥土,也浸润了作者温热的心血。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作品与其说是从她笔下写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她的心底流出来的。

在这部以家族故事抒写乡土变迁的作品里,作者显然带着自己“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心绪,乃至不愿回首又不能忘怀的复杂情感。因之在她的笔下,一桩桩故事如泣如诉,日常中时见异常;一个个人物如歌如哭,平实中时见乖戾。可以说,作品是以一个吴姓家族的繁衍与生存的漫长又冗琐的故事,吟唱了一曲江南水乡农家与农人骚动与裂变的挽歌,这也可以说是写出了小乡土中蕴含的大悲壮。

无边的饥饿与扭曲的亲情,是这部作品给人最为浓烈也最为深刻的印象。作品里的吴家,从吴四章记事时候起,就与饥饿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正是由于乡民“跑反”和缺吃少穿,长大成人的吴四章才得以娶到随父逃难的马兰英;而嫁给了他的马兰英,因迫于生存和并无真爱,与他结婚之后一直磕磕绊绊,两夫妻在搭帮过日子的生涯里,从未让吴家得到安生,彼此也视若仇敌。这种亦亲亦敌的另类关系,与饥饿一起不断蔓延,及至吴四章死后,唯一活下来的小儿子吴家富娶妻生子,马兰英又与儿媳史桂花较上了劲,其中的过节仍然是“发霉的米”与背后的惜粮与悭吝。在那个“好日子就是馅饼”的年代里,“对粮食的喜爱和关注就成了马兰英生活的重中之重”。婆婆藏粮、惜粮,媳妇找粮、争粮,女婿田会计偷粮、送粮,儿子、侄女盼吃、盼喝,义子、义孙蹭吃、蹭拿,怎样求得温饱,以使生命延续,成为了吴家几代人日常生活的主旋律。儿子娶妻,女儿嫁人,乃至个人的自信与威望,家族的尊严与口碑,都无不与有粮无粮,粮多粮少息息相关。

吴姓一个家族之间,夫妻不爱,母子不和,爷孙不睦,亲戚不亲,也都祸起于饥饿,源自于粮食。俗话说“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但在李凤群的笔下,“饥寒起盗心”可能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它还严重地损伤感情,扭曲亲情。可以说,当代文学中描写饥饿的小说比比皆是,从“饥饿的女儿”,到“狗日的粮食”数不胜数,但像李凤群这样,深入到亲情关系的内部与人性构成的内里,刮骨割髓般地寻绎其深重戕害与深远影响,并有力地揭示出创深巨痛的肌理烈度的,委实并不多见。因此,就描写饥饿而言,这部作品也理应在当代小说之林占居自己的一席之地。

如果说饥饿的困扰与亲情的扭曲,构成了作品的大背景与总基调的话,那么作品还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通过吴四章和马兰英,吴家富和吴家义,吴保国和吴革美三代人在不同时段的不同追求,写出了乡土的渐变与乡民的躁动,总体上勾勒出了当代乡土中国亦喜亦忧的历史演变进程。

吴四章和马兰英所处的六十、七十年代,因为“革命”重于“生产”,天灾人祸频仍,粮食问题始终是吴姓家族维持生命和继续生存的绝大威胁。因之,吴四章和马兰英就格外地看重脚下的土地,更为注重实实在在地务农。所以,他们不仅用他们的想法主导自己,而且用他们的观念约制子女。如果说吴四章和马兰英这一代主要是“守成”的话,那么吴家富和吴家义所属身的八十年代,因为内外因素的作用,在吃、穿、用上都有了新的想往,基于改变现状的想法,都尝试着走出去用贩木头等方式挣取外快,并在历经艰险之后小有所获,而他们走出这一步,不仅要使自己鼓起很大的勇气,而且还需跨过吴四章和马兰英的反对关,并使自己背上“不安分”“胡折腾”的骂名。而到了吴保国、大龙和吴革美的第三代人,他们索性把眼光盯在了外边,把目标定在了城里,并通过打工、考学、做生意等方式,使自己真正走出江心洲,完全脱离农民的已有身份。从第一代农人的“守成”,到第二代农人的“折腾”,再到第三代农人的“出走”,作品真切描述出来的,是三代农人各各不同的人生追求的三部曲,而这种追求的背后,则是当代中国农村社会生活的不断演进的浓重身影。但作者并没有对这样的发展走向给予简单地鼓呼,她经由吴文炒股使吴保国几近破产,吴革美想带姑姑进程反使姑姑不适应等意料之外的事态变故,既写出了农民离乡进城的种种代价,又写出了当下农村变化带来的某些不伦不类。这不只是客观情形的复杂难辨,显然还有作者反思当下农村现实的深切担忧。而写出这样一点,便使作品有了让人思忖与咀嚼的余韵。

李凤群在《大江》的描写里,把她以前潜藏的艺术特点也表露得相当充分。比如,以生活化的细节描画人物的不同个性,使每一个角色都以事实来说话,以故事显性情,读来兴味盎然又鲜活生动;还有就是叙事语言的夹叙夹议,有臧有否,或感慨,或感喟,都有感性与理性的内在交融构成的妙韵,读来既深中肯綮,又兴会淋漓。

经由这部《大江》,李凤群向读者亮出了她在小说写作上的另一把刷子,又一种可能。而这种内在才情的再开生面,应该比小说本身更重要,因为它意味着她今后的小说创作的多样发展与更大前景。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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