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的远方——《320的远方有多远》
我为什么会更喜欢小地方的写作者以及写作氛围?这听起来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我想先说明一下,我所说的小地方只是相对省会或一线城市而言的一种行政概念。所以在我看来,小地方写作与发表的不易多是因为地理上的阻隔。而这并不意味着小地方诞生不了好的文学,恰恰相反,很多力作都是出自这样的肥沃土壤。就像“生活在别处”,文学可能也在远方。这种远方远到县城甚至乡野。依据我多年以文学之名走访多地、结交诸多作者朋友的经历,我以为小地方的写作者有一种纯粹的内核,写作氛围更是呈现出抱团取暖、携手共舞等等特质。他们没有所谓的专业写作,却有着最本真的文学信仰,累身于小地方的各行各业,内心深处仍把文学作为一份精神索求。他们有着强烈的集体主义感,始终以地域作为写作的重要标签,各自独立,却又相互鼓励。乐意分享自己的创作成果,更乐于见证对方的文学进步,发表或出版对于他们而言,是值得共同小聚一场、喝上一杯的头等大事。这样的文学才有了烟火气,才不显得那么装腔作势。
扯得有点远,回到那场营养不大的对话,回到裘星一。听他坦言不易,我想到的是一句俗话,好饭不怕晚。写作原本就是不易的,不过好作品也总会被捕捉到的。在编辑这部作品集前,我对裘星一的作品没有全面的认知,也不好评判他的不易背后有多少源自作品本身。不过,我很早就知道他和富阳的同好在富春江畔做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几个本土写小说的作者,“合谋”搞了一个小说沙龙,名为“137”。这个名称听起来像是某个地下组织的文学自发团体,实际上蕴藏着宏大的“革命理想”。“137”的含义是1个月读一个经典,3个月写一个主题,一年至少写7个短篇。他们宣称以此承接达夫先生的灵气,从富春江两岸,走向全国。这之后还真出版了一本合集,就叫《137短篇小说集》。我不知道他们坚持得如何,但我陆续和其中几位成员成为文学上的朋友,并有幸编辑过他们的作品,见证过他们的创作之路。毫不讳言,他们的创作着实还是让我钦佩的。说个不恰当的比喻,“137”就像一个未知的暗房,每闪现出一个名字来,都能让我由衷地发出一声惊叹。
这一次的惊叹来自裘星一。深读裘星一的小说,让我想起第一次喝浙江的一种高度酒——同山烧,暴烈之中蕴含着醇厚,一上来就炸开布满口腔,然后那种高粱的本味就像细密的针脚,奔涌过来。他的小说语言干净利落,结构也极为明朗。切入文本,粗粝之感首先扑面而来,然后才是余味悠长。通读下来,首先想到一个词“伤逝”。这是裘星一贯穿始终的一种笔锋。《巴望会计的一本账》中巴望一把火烧掉了账本,也失掉了魂;《柴禾堆里的迷藏》中双抢被打断了鼻梁,也失去了少年懵懂的嗅觉;《为什么不托屁股呢》中子川试探着某种纯真,却丧失了某种纯真;《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中多情的亚桥却遭遇生理上的缺失……伤逝无处不在,《稻穗掀起金波浪》是一种田园将芜的伤逝,《七度空间》是一种青春残破的伤逝,等等。这种伤逝感锋利无比,在一种插科打诨的情节调动中,逐步切开了人性的肌理。我以为,这样让人真实感受到疼痛的小说称得上是“真小说”。
其次想到的一个词语是“无解”。就像是电影的开放式结局,裘星一也善于给出小说无解的命题。这种无解也许更贴近生活的不确定性。《320的远方有多远》中卡车开往何处,谁也不知道,对远方的向往演变成对前途无尽的恐慌;《门口有双男人的鞋》中门口的那双男人的皮鞋无疑是道德的门槛,而小说结尾“将男人的皮鞋踢飞开去”则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任性》中神神道道的几个人在生活中走火入魔,究竟是谁心理有病,天知道……我心仪这样的无解,它给了想象以无穷的张力,它让小说在虚构之外延展出无主题的变奏,向着文学的远方荡开。
《320的远方有多远》是裘星一小说与散文的合集,但裘星一更符合一个小说家的气质,以至于他的散文也游走于小说的边界。对人物心理的建构,对情景对话的塑造,无不彰显着小说的语调。而其散文主题多是追溯家族的脉络,体现出其对吾乡吾民的描摹。小说与散文两相参照,互为坐标,从文学的远方回归到创作的源头,在真实与虚幻之间交织出那个扎根于小地方且专属于裘星一的文学王国。
(编辑:moy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