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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越走越慢》:侦探小说外衣下的世道人心

发布时间:2021-08-10 来源于: 作者: 《收获》 | 郊庙 202 点击数:
《船越走越慢》是徐则臣“鹤顶侦探”系列短篇小说之一,前面还有《虞公山》《丁字路口》等。我在阅读花街系列小说里已与“鹤顶”数次不期而遇,但彼时的鹤顶均只是一笔带过,作为花街人物的活动边缘地带,如《最后一个猎人》里的杜老枪带着木鱼去打猎,“到了芦苇荡,就出了清江浦,是鹤顶的地界了”。

《船越走越慢》与《虞公山》《丁字路口》一样,都披着侦探小说的外衣,写的都是鹤顶,写的都是派出所和仝所,彼此存在一定程度的互文现象。《虞公山》写的是仝所们如何侦破一起未遂盗墓案,揭开谜底,看似啼笑皆非,实则通向关于父子间不可言说的“在场”与“不在场”的深奥关系。《丁字路口》里的杨林秀和苏东有情人终成眷属,尽管经历了七歪八拐,所谓侦破工作倒没有取得实质性成果,更多的是以仝所的视角见证了这一过程。

每个小说自是独立成篇,但作为系列,这两篇都与《船越走越慢》存在或明或暗的联系。《丁字路口》里,仝所们在处理杨家和苏家的事儿时,已开始抓赌,“值班警员来报告时,我正在会议室跟副所长和队长商量抓赌的事,最近小鬼汊的芦苇荡里有条船神出鬼没,我们怀疑有人聚众赌博”,“别人下班,我带队的抓赌特别行动组准备上班……夜晚是赌鬼的天堂。出发前我就这么一直坐在办公桌前,一根接一根抽烟,灯也不开。忽明忽暗的烟头让我充满了半夜出击的古怪激情”。这是明的联系,《船越走越慢》写的就是仝所们去小鬼汊抓赌,或许也可以这么说,仝所们处理好了杨苏两家的事,接着去小鬼汊抓赌了。从这个意义上,说《船越走越慢》是《丁字路口》的续篇亦无不妥。《虞公山》与《船越走越慢》则更多的是“暗”的联系,一个字,鬼,两个字,鬼魂。说现实魔幻化可以,说魔幻现实化也可以。但两者鬼魂叙事的手法不一样,鬼魂在小说里的地位亦不一样。

《虞公山》开篇惊悚,“要从一个鬼魂说起”,“那三个人的确看到了卢万里的鬼魂”,“都看见他在烤火”;这还不够,卢万里的儿子也梦到故去的老子了,或者说后者托梦于儿子,“儿子,我快冻死了,衣服全湿了”。卢万里的儿子由此报案,仝所不予理睬,直至前者上了虞公山,未遂盗墓案的帷幕才徐徐拉开。“鬼魂”亦到此谢幕,不会给正儿八经的侦破工作提供一丁点帮助,只要不添乱就行。

《船越走越慢》不一样,鬼魂只存在于老鳖的嘴巴里,且小说到了一半篇幅才出现,“大伟他妈拖着船尾呢。船越走越慢”,“死人都好拖船尾,不让你走”。何以至此?老鳖的解释是,“大伟不娶媳妇她不放心”,“她把自己拴到船尾上,跟着我。昨天夜里我又梦到她了,挂在船后头催我挣钱呢”。鬼魂就是老鳖的婆娘,大伟他妈。《船越走越慢》里的鬼魂地位明显高于《虞公山》里的,或者说大伟他妈的地位明显在卢万里之上,单从《船越走越慢》这个标题已颇能说明问题。而《虞公山》里的卢万里鬼魂,只不过以现身烤火或托梦的形式提醒世人,他的“居所”遭劫了。他起到的是受害人兼报案人的角色,报案之后,事情如何发展,已与他无关。

回头看看《船越走越慢》写了一个怎样的故事。抓赌话题已从《丁字路口》溢出,地点也已明确(小鬼汊),无非是写怎么抓。“小鬼汊地形极复杂,芦苇生长循着我们看不懂的规矩,敢进去的人不多,能出来的更少,绕晕了正常,绕死了也不意外”,可见很不好“抓”。一个月前,所里的辅警别大伟在一次行动中失踪,音讯全无。仝所们瞒着别大伟失踪的消息,恳请其老子老鳖出山帮忙。屡经挫折,最终根据赌徒陈三提供的关于“开赌”时间的隐约线索,觅到了赌船,捣毁了小鬼汊里以姓邓的老板为首的赌博团伙,同时确认别大伟已在一个月前英勇殉职。如此情节架构,即便剔除鬼魂戏份,亦照样成立。但鬼魂是谁?是别大伟他妈,是老鳖婆娘。她的儿子和丈夫为打掉小鬼汊里的赌博团伙立下了汗马功劳(儿子更是付出了生命代价),而九泉之下她最牵挂的就是这两个男人,她就是他们的幕后英雄,是隐名主角。

在70后作家里,徐则臣对小说故事性的注重,几乎无人能出其右,但即便冠之以鹤顶侦探,他也不会更不想把小说写成侦探类的类型小说。那只是一个壳,他始终掌握着纯文学的“度”,关注着的是故事里的温暖人性、世道人心,是鬼魂对儿子婚事的魂牵梦系,是老鳖对儿子的长期愧疚及在仝所们面临困境时的大义凛然、挺身而出。“(别大伟)下葬时,经老鳖同意,我们把画着杜蕾斯商标的摩托艇也埋进了土里”,如此收尾意味深长,令人唏嘘。

《船越走越慢》既不是鹤顶侦探系列的开篇,也不是终篇。一个作家某个阶段的全部创作,往往为单个作品提供“语境”。回顾徐则臣近十年的小说创作,应该有迹可循。十年来,他的时间被《耶路撒冷》《王城如海》《北上》等几个长篇切块,可能很多人还不知道他在构思《北上》期间与写作《王城如海》头尾时间里完成了《青云谷童话》,其篇幅相当于小长篇。这十年,他在构思和写作数部长篇的同时还写出了众多中短篇,以及数量同样可观的散文随笔。《北上》取得巨大成功之后,他似乎又暂时步入了中短篇写作周期,便是这鹤顶侦探系列短篇。

尽管鹤顶属于虚构地名,但作者屡次在花街系列小说里言之凿凿,鹤顶是花街沿运河下游几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那么鹤顶侦探系列也可归属于花街系列大类。正像之前花街、北京系列的中短篇写作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复进入长篇写作频道,那么鹤顶侦探系列短篇也似乎必将“导出”某个披着侦探小说外衣的长篇,读者有理由为此而期待。一个作家不能老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故步自封,徐则臣这样的作家更不会,鹤顶侦探就是他《北上》之后开拓的新疆域。

以闲话收尾,徐则臣的小说创作繁复庞杂,量大质优,在同时代作家里实属罕见。除五个长篇各有主旨外,世人经常轻易地把他的中短篇小说划归为花街和北京两个系列,但细究起来,以我的阅读视野,起码还有“在路上”系列、“在美国”系列、“回乡”系列等。作者以为然否?

(编辑:moyuzh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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