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惊悚中的真实人性——评姜琍敏《心劫》
姜琍敏有倚马可待之才，更兼勤奋非凡，迄今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30余部，在星光熠熠的江苏文坛，算得是颇为合格的“写作劳模”之一员。如今的他虽年近七旬，依旧活力四射，思维敏捷，下笔有神。《心劫》体现出作家本人良好的表达能力、出色的知识储备、丰厚的生活体验和睿智包容的价值取向。文如其人。《心劫》的书写风格热烈，明快，机智，厚重，真情沛然，行文的清丽淳朴，色调的温暖婉约，彰显艺术气息和阅读美感。作家在讲述故事描摹人物的同时，一支笔左右顾盼，上下钩联，凡社会的转型、时代的变迁、人心的转捩、人性的流变皆有涉及，力求面面俱到地写就一部个体的编年史，呈现出对世态人情的深入洞察。
男主人公林远飞，年轻时因一夜风流，导致其后若干年频频被恫吓、要挟，生活在巨大的心理负担和精神创伤中，硬生生演绎了一出“上床容易下床难”的世俗悲喜剧。当一个怀有罗曼蒂克幻想的单纯的小知识分子，爱上一个心机奇深的“爱才”女子，个人情感生活遂发生云谲波诡的变化，三十年后才得悉那个令其纠结多年的私生子竟是子虚乌有。如是，小说讲述了一段莫名的孽缘和罕见的情感纠葛，通过主人公惨痛的心劫历程，生动展现了一个人的荒诞史。
《心劫》采取传统的写实路数，又适度融以魔幻手法，通过一个颇显另类的悲情与喜感交汇的故事，多角度透析了情感和婚姻中的困惑，蕴含着创作主体真实的生活体验与心理体验。小说结局是令人欣慰的：如此漫长的惊悚，瞬间化为喜剧式的虚无；历经磨难后的彼此和解，惟余人性人情之美好。经历一番心劫，林远飞心结顿开，这对他无异于是一次超常的洗礼。小说背景涉及上世纪八十年代，发散着那个人心质朴人性醇厚的大时代特有的亲切气息。《心劫》中为数不多的人物，如林远飞善解人意的妻子喻佳，宽厚包容的父亲和母亲，重情重义的朋友徐志明，古道热肠的汪馆长，以及最后出场的郑小彗胞姐郑小智，无不予人别样的温情和亲切。小说从1980年写到新千年后，跨度不可谓不可观；风腾云涌的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正是主人公们颇为活跃的青壮年时代，所谓峥嵘岁月，涛走云飞，该是何等的魅力非凡？那个年代人们的生活理念、行为方式等，大概是现在的年轻人不能理解的。林远飞也曾纵身时代大潮，尝试商海打拼，虽然最终还是选择了回归体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经历诸般真真假假大有大无，林远飞变得踏实、落定和淡泊。小说展示了林远飞作为男人应有的责任感、道德感和人文情怀。他那些不无迂腐的行为与举止，正是一代人可贵的传承和担当。尽管，在如今的新人类们看来，林远飞的作法不啻于一种庸人自扰式的精神自虐。
《心劫》线索分明，纲举目张，故事单纯而好看，技法简洁而有力，情节的推进、心理的刻画颇堪玩味。作家遵循自然逻辑一路写来，畅通无碍地完成了预定写作目标。小说以荒诞统摄全局，更以现实映射荒诞，整体的荒诞和细部的写实有机融汇，不掩浓郁的生活气息，映射出人性的善良，满溢着情感的力量。因了谎言支配下的无边惊悚，林远飞三十年来的生活状态如同惊弓之鸟，如同超负荷的蝜蝂，时时生活在懊悔、自责、压抑、绝望中。小说道尽老实人遭受的无妄之灾不虞之祸，以及由此导致的心理塌方和灵魂创伤。林远飞，一个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名字；郑小彗，亦是一个可爱的名字。《心劫》从1980年那个如梦似幻的雪夜写起，林远飞与郑小彗两性关系的演进，可谓偶然又必然，不乏情投意合活色生香。之后，郑小彗一面对林远飞不依不饶地实施长期“敲诈”，一面又不间断地捐款、献血、资助失学儿童，热衷公益事业，性格行为呈现出谜之复杂。郑小彗对林远飞旷日持久的纠缠，无非是因为一个“爱”字：一直深爱林远飞的郑小彗，因无法忘情而杜撰出所谓的“私生子”言真，试图以此维系两人关系。这样一种同归于尽式的博弈，缘自女性不甘被辜负的心态，其实质为由爱生恨、由恨返爱。行为的离奇，映射出心理的真实，作者深谙女性心理，充分揭橥日常生活表相下惊心动魄的人性撕裂。郑小彗这种爱恨一体、爱恨交织的状态，足以让读者产生强烈的代入感。
“整个白天都阴霾沉沉，藩城仿佛还浸淫在昨夜的梦里，但给人的感觉还是相当温暖的。风很微弱，苍白的冬阳上午还短暂地露过几次脸，中午起就深囚于逐渐增厚的云层中，挣不出来了。”作为文体多面手，小说家姜琍敏还是一位优秀的散文家，由是《心劫》写景状物，扎实细腻，挥洒自如。“其间显然还夹着细小的雪粒子，砸得窗玻璃沙啦沙啦地呻吟不已。仍然在迅速汇聚的雪片，默默地将黑暗的底色点划得支离破碎。有的雪花简直就像是沉甸甸的流星，闪闪烁烁地几乎是直直地往下坠，而地面上一定还较为温暖，雪花落地后多半很快就融化了。”朴实练达的笔法，娴熟的白描技巧，强化了《心劫》的可读性。
书信是《心劫》中一个特殊的道具，甚或是推动故事发展的微妙角色。书信体叙事手法的大量使用，某种程度上复原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征候和气息。小说各章标题亦趣味横生，张力弥满：《这个雪夜如梦似幻》《一步错，步步错》《恭喜你，你做父亲了》《字字血，声声泪》《慈母手中线》《崩溃》《恭喜你，你当爷爷了》《叫儿子太沉重》《天哪，天哪，我的天哪》……其中第四、五章标题《芳草尽成无意绿》《夕阳都作可怜红》，引自蔡东藩著作《南北史演义》，于率性中见灵动。
（编辑：moyuzhai）
